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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那一段硝烟四起的日子 (1)

  凡是从旧中国走来的人都不能忘那一段硝烟弥漫的日子,因为在那段日子里有太多不能忘却。不能忘却的是夫妻之间的不离不弃,不能忘却的是母子之间的难舍难分,不能忘却的是国土的沦丧,不能忘却的是同胞的血和泪。对于梁思成和林徽因来说,这段日子也是他们最为颠沛流离的时期。

  1935年秋,日军的全面进攻已经迫在眉睫,林徽因所在的国立大学正在作南迁的准备。在忙着为迁移作准备时,林徽因在北京的姨母家见到了本地的亲戚,他们仍像往常一样,准备在日本人的统治下生活。他们问她:“你为什么那样心情激动地准备南迁呢?即使这里成立自治政府,那又怎么样呢?对我们丝毫没有影响。我们的房子还在这儿。北平还是中国的,不是日本的,生活还像平时那样过。”

  看着家族圈子里出现背叛祖国利益的变节行为,林徽因和梁思成无比痛心,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用尽全力地坚持自己的立场。1937年7月,林徽因、梁思成在考察归途中知道战争全面爆发的消息,他们历经艰辛辗转回到日军已兵临城下的北平。安顿后,林徽因立刻给正随姑姑们在北戴河度假的女儿写信:“如果日本人要来占北平,我们都愿意打仗,我觉得现在我们做中国人应该要勇敢,什么都不怕,不怕打仗,不怕日本人,要什么都有决心才好。”

  1937年9月5日,梁家离开北京去天津,走上逃难路线的第一站。除了两个孩子和外婆外,还有老金和清华大学两位教授。梁家在天津意大利租界的房子是一个很好的避难所。临行前,营造学社同仁们调查古建筑的原始资料,有的是无法带走的照相底版,还有一些珍贵的文献,梁思成和天津一家英国银行谈妥,把这些东西存在地下保险库里。一张匆匆写下的纸条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们都不知道从何说起。总之我们都平安,一个星期前我们抵达天津,打算坐船到青岛,从那里途经济南,去到换车船不超过五次的任何地方——最好是长沙,而这期间尽可能不要遇上空袭。等到战争打赢了,我们就可以结束逃难生涯。”

  金岳霖后来描述这趟旅途:“一路上没出什么大岔子,不过有麻烦已经够难应付了。我们绕来转去到了汉口,最后总算到达长沙已是10月1日了,联合大学11月1日开学。”

  长沙这个拥挤过度的城市,从他们抵达的那日起,时常拉空袭警报。尽管到11月24日为止,一个炸弹也没有掉下来过,急匆匆逃到地下室或防空洞去,已成家常便饭。然而这一次由于疏忽,反而没有拉警报。当地面上的人还不知道他们已成空袭目标时,日本飞机已在头顶上了。林徽因写道:

  在日军对长沙的第一次空袭中,我们的住房几乎被直接击中。炸弹就落在距我们的临时住房大门16米的地方,这所房子里我们住了三间。当时我们——外婆、两个孩子、思成和我——都在家。两个孩子都在生病。没有人知道我们怎么没有被炸成碎片。听到地狱般的断裂声和头两响稍远一点的爆炸,我们便往楼下奔,我们的房子随即四分五裂。全然出于本能,我们各抓起一个孩子就往楼梯跑,可还设来得及下楼,离得最近的炸弹就炸了。它把我抛到空中,手里还抱着小弟,再把我摔到地上,却没有受伤。同时房子开始轧轧乱响,那些到处都是的玻璃和门窗、格扇、屋顶、天花板,全都坍了下来,劈头盖脑地砸向我们。我们冲出房门,来到黑烟滚滚的街上。

  当我们往联合大学的防空壕跑的时候,又一架轰炸机开始俯冲。我们停了下来,心想这一回是躲不掉了,我们宁愿靠拢一点,省得留下几个活着去承受那悲剧。这颗炸弹没有爆炸,落在我们正在跑去的街道那头。我们所有的东西——现在已经不多了——都是从玻璃碴中捡回来的,眼下我们在朋友那里到处借住。

  每天晚上,我们就去找那些旧日的“星期六朋友”,到处串游想在那些妻儿们也来此共赴“国难”的人家中寻求一点家庭温暖。在空袭之前,我们仍然常常聚餐,不在饭馆,而是在一个火炉子上欣赏我自己的手艺,在那三间小屋里,我们实际上什么都做,而过去那是要占用整整一栋北总布胡同3号的。我们交换着许多怀旧的笑声和叹息,但总的来说我们的情绪还不错。

  我们已经决定离开此处到云南去……我们的国家还没有组织到可使我们对战争能够有所效力的程度,至今我们还只是“战争累赘”而已。既然如此,何不腾出地方,到更远的角落里去呢?有朝一日连那地方(指昆明)也会被轰炸的,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地方可去了。

  “我们又收拾行李了,要搭汽车走10天艰难的旅程到云南去。”林徽因写道,“除了那些已经在这儿的人以外,每一个我们认识的人和他们的家人,各自星散,不知流落何方。”

  他们自己亲爱的“家人”,其中一个就是老金。他那一组联合大学的人马临时在离长沙一段路的南岳暂居。他一个星期以后才得到长沙被炸的消息,而当梁家启程前往昆明的5个星期后,他一个人仍留在湖南。他写信给我们:“我离开了梁家就跟掉了魂似的。”

  当梁思成和林徽因在12月8日把五口之家塞进超载的大巴士,天亮之前要从长沙开往昆明时,他们不可能知道他们是从一个大迁徙又换到另外一个。从广州和东南地带来的大批难民成群涌向昆明或重庆。

  到湖南邻近贵州的一个小城晃县,林徽因的旅程突然中止。直到那时为止,在寒冷的天气中搂抱着小儿子的林徽因,一路坐车还一路欣赏沈从文笔下描绘的湘西美景。到达晃县以后他们才得知所有能向前开的大巴士都已被征用,以撤离空军航校的学员和机器,一般乘客只能慢慢等。

  在这个关键时刻,林徽因病倒了,她得了很严重的支气管炎,高烧40度,两周后勉强退烧,很快转为肺炎。城里肮脏的小旅馆挤满了难民,梁思成没有办法,却奇迹般地得到了8位空军学员和一位女医生的帮助。

  梁思成和林徽因从这里开始和8位空军学员结下亲密的友谊,后来学员们到昆明进行最后训练,晋升为飞行员执勤时依旧保持联系。他们的父母都在沦陷区,所以把梁家当成自己的家,而梁思成和林徽因也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小弟弟一样看待。林徽因写道:

  “我们在令人绝望的情况下又重新上路。那天凌晨1点,摸黑抢着把我们少得可怜的行李和我们自己塞进长途车,到早上10点这辆车终于出发时,已经挤上27名旅客。这是个没有窗子、没有点火器、样样都没有的玩意儿,喘着粗气、摇摇晃晃、连一段平路都爬不动,更不用说又陡又险的山路了。”

  天黑下来时,林徽因的母亲又发冷又发热。但没有退路,只能坐这辆破车继续前进。深夜,他们所乘的长途汽车在以土匪出没著称的“七十二盘”顶上突然抛锚——没有汽油了。拉着孩子们冻僵了的小手,全家人摸黑走了一段山路:“又一次,奇迹般地,我们来到峭壁边上的一片房子,让我们进去过夜……”

  经过这么多的“故事”起伏,林徽因终于在1938年元月中旬抵达昆明。他们在长沙坐上汽车准备进行的“10天艰难的旅程”,实际上花了差不多6个星期。

  1938年1月,林徽因和梁思成来到昆明后,借住在翠湖巡律街前市长的宅院里。与他们毗邻的还有张莫若夫妇。不久,杨振声、沈从文、萧乾也结伴来到了昆明。他们住在离林徽因、梁思成不远的北门街——蔡锷发动反袁战争时在云南的旧居。这是一栋极平凡的小房子,斑驳陆离的瓷砖上,有“宣统二年造”字样,院子里有两株合抱大的尤利加树。过了一段儿,沈从文的夫人张兆和带了两个孩子,也绕道香港,经越南河内来到昆明;杨振声的女儿和儿子也来到这里,组成一个临时大家庭,外加金岳霖和他养的那只漂亮、雄壮的大公鸡。

  朱自清等一群朋友到昆明后,住处离他们也不算太远,大家见面的机会多起来,很快又恢复了北平文化小圈子的闹热。然而他们聚会的地方,更多是在林徽因家里,隔几天他们便去林徽因家吃下午茶。大家一起谈文学、谈战局,谈累了的时候,大家便去李公朴开的北门书店逛逛,或去顺城街老城墙脚边排档上品尝风味小吃。

  那时,林徽因的三弟林恒也在昆明航校,经常带一群同学到家里来玩。舅舅来了,是两个孩子的节日。舅舅给他们做飞机模型,还带来黄灿灿的子弹壳做的哨子。他们最喜欢舅舅讲战斗故事。萧乾来了,听得比孩子们还入迷,那些故事,不是林恒肚子里编出来的,故事的主人公,大都是早他一两年毕业的兄弟,而且他也即将毕业,很快要成为那些英雄故事的主人公了,萧乾被深深激动着。每到这时,林徽因便鼓励他把这些故事写出来。不久,萧乾写出了那篇在当时文坛颇有反响的《刘粹刚之死》。

  这段日子,记录在林徽因当时写下的几首诗中。这个时期林徽因的作品,大都是纪事性的。如《对北门街园子》:

  别说你寂寞;大树拱立,

  草花烂漫,一个园子永远

  睡着;没有脚步的走响。

  你树梢盘着飞鸟,每早云天,

  吻你额前,每晚你留下对话,

  正是西山最好的夕阳。

  那个永远睡着的园子,总是一班儿文友的脚步踏进它的梦境。园中有一石桌、三五石凳,逛完了北门书店,他们就买些瓜子、话梅到这片幽静之处聊天,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从这里可以看到西山最美的夕阳。还有她写的《茶铺》:

  这是立体的构画,

  描在这里许多样脸

  在顺城脚的茶铺里

  隐隐起喧腾声一片。

  各种姿势,生活

  刻画着不同的方面:

  茶座上全坐满了,笑的,

  皱眉的,有的抽着旱烟,

  老的,慈祥的面纹,

  年轻的,灵活的眼睛,

  都暂要时间在茶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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