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17章 我的隐私(6)

  我的老屋在造高架桥时已被拆除了,三层楼洋房已经不见了,但原有的花园仍旧存在。2005年上海电视台还专门拍了一个节目,把我老屋的花园、池塘、假山、亭子呈现给观众。刚好被我大哥看见,于是写了一封信给电视台,将我父亲购买老屋的历史简述一下,写得很好,附上复印件供你参考。在旧上海滩拥有2000平方米(约三亩地)的花园洋房不过两百多家。我父亲是银行家,为了证明自己的信誉,就几乎把全部家当购置了这所花园洋房,作为不动产,表示银行家的家财殷实。三亩地的花园有一半是草坪,其他有小桥、池塘、假山、亭子,有点像苏州园林,小时候我经常在草地上踢足球,钻进假山洞捉迷藏。很多中学同学到我家来玩,后来才知道中学的地下党组织在我家开会。陈丹晨在我家宣誓秘密入党的。我当时完全蒙在鼓里,以为他们不过到我家来玩而已(附上陈丹晨写的《一个逝去的弦歌之梦》,其中提到我家)。这次回上海与一批中学同学聚会,其中就有当时地下党的负责人,谈起1949年的情景恍如昨天发生似的。1995年我回上海,那时老屋还没拆掉,是被上海杂技团占用,还开了一家维也纳餐厅,餐厅就是我幼时的卧室,我约了大哥、五弟等人就在那家餐厅就餐,完了,还一起去花园照相留念。真是人物皆非,不胜感慨。

  我4月份回北京参加燕大校友会,届时我们又可以见面了。现在离退休的老人变成三化干部,即边缘化、弱势群体化、相对贫困化。我的一些同事都在叹苦,觉得日子不好过。不过人的寿命越来越长了。现在把七十岁以上的老人称为“新新老人”,说这些人是“八十岁的年龄,七十岁的模样,六十岁的时尚,五十岁的包装,四十岁的追求,三十岁的理想”。还有的说“六十老人比较少,七十老人满街跑,八十老人不算老,九十老人随便找,百岁老人精神好得不得了”。“谁说七十古来稀,如今百岁不稀奇,八十九十不算老,其实只是小弟弟。”上海话的老人谣更生动,“百岁笑眯眯,九十多来兮,八十不稀奇,七十小阿弟,六十困勒摇篮里。”我想只要保持乐观的心态,就会感到“人不思老,老不将至”。快乐无龄限,越活越年轻。

  平平会走路了吧?寄一张给我看看。

  祝 新年好!

  爸爸

  2007年1月10日

  四合院里的“文革”

  一到春天,我就有点怀旧,想我们家的四合院。今年也不例外,前几天,看门的张叔叔打电话说:“院子里的花都开了,可好看了,可惜你和你妈都不在。”谁都以为四合院里的生活一定高雅得一塌糊涂,而所谓书香门第更是在院子里赏花、观月、吟诗、品茶、作词、饮酒,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有文化味道。

  其实未必。

  小的时候,我们家四合院基本上是块自留地,院子中心有一个圆的大花池,花一棵没有,全让我们家人种了花生。收花生对我来讲是一大快乐,爸妈把花生从泥里拔出来,我负责把花生从根上揪下来,弄得浑身是泥,满脸是土,我外婆是个有洁癖的上海老太太,每次看见我父母允许我当花生农民都非常有意见,她总是站在客厅门口,半开着纱门喊:“妞妞,进来吧,进来吧。”

  除了花生,我家四合院里还种了丝瓜和苦瓜。这两种菜都是我外公喜欢吃的,当时在北京几乎买不到,想吃就得眼巴巴地等着外地的亲戚朋友带来,所以干脆自己种。丝瓜的花儿是黄的,特别大,我喜欢摘丝瓜花戴头发里,我家阿姨说我,花都让你揪光了,爷爷吃什么丝瓜!爷爷却笑呵呵地说:让她去,让她去。苦瓜的籽是甜的,我们家不吃青色的苦瓜,一定要等苦瓜发黄了才摘下来吃。我总是等着大人把苦瓜切开,然后我把里面红色的籽用舌头舔出来,弄得满脸都是籽,一个大花脸。外婆很看不惯我这副吃相,总是非常不理解地看着我说:“妞妞,上海的大白兔奶糖不比这个好吃啊?”

  “文革”的时候解放军到我家来挖了个豪华防空洞。洞内的墙是青砖,洞口是水泥,还有一个瓦楞铁的盖子。解放军砌了两个洞口,一个大的豪华洞口,有水泥台阶和扶手,说是给老人用的。另外一个直上直下的,有几节埋在砖墙里面的梯子,这是给院子里其他人用的。胡同里经常有演习,只要喇叭里响起警笛声,大家都要钻防空洞。街道委员会还会来检查,不钻防空洞是要处治的。我天天盼着演习,只要警笛一响,我就学着解放军的样子,先把我外婆从有台阶的洞口搀扶下去,然后我自己再跑上来,从小洞口重新趴下去。我外婆怕我摔着,总是喊:“妞妞啊,不要再出去了,不是已经下来了嘛。”我当然觉得爬梯子好玩儿,每次都要两次进洞,还非常认真地跟我外婆解释说,解放军叔叔说的,有台阶的洞口只给外婆和外公用。我外婆总是叹口气,小声嘟囔说:解放军真多事,教小孩儿这些干什么。

  除了我外婆,彭嫂是四合院里另一个中心人物,她是带我长大的阿姨。彭嫂胖胖的,浓眉,小眼,样子有点凶。外婆不太喜欢她,但是就是离不开她,一来她很会做家务,二来我跟她几乎形影不离,最重要的是彭嫂做一手好菜,没了她我们的伙食水平会降低一大块。“文革”的时候,彭嫂在四合院里造了一把反,她找我外婆谈话,说她是这个四合院里唯一的无产阶级,我们一家除了她都是封资修,所以她应该带领我们所有人做早请示,晚汇报。我外婆已经被红卫兵抄家吓破了胆,立刻同意了,但是心里一定恨死了这个会做饭的造反派。彭嫂任命我当她的助手,每天早上摇铃,把大家都聚集到饭厅里对着毛主席像唱《东方红》,然后吃她做的绿豆粥,煎的葱油饼;傍晚再摇一次铃,这回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然后吃她炖的肘子,炒的豆豉苦瓜,豆瓣苏,还有香喷喷的白米饭。我外婆只吃米,不吃面,我们家永远要把面票换成米票,这些都是彭嫂的活儿。那时候,三天两头有最新指示发表,然后大家都要戴上毛主席像章上街游行庆祝,彭嫂总是带着我一起去,她在高喊口号的空隙中总是忙着把我们家的面票都换成米票。

  我不知道怎么能够回忆四合院而不想到“文革”;想起外婆,不想抄家;想起彭嫂,不想起游行;想起爸妈种花生,不想他们离婚。也许这些把美和丑,快乐和伤感,善良和罪恶都拧在一起的记忆正是我最宝贵的财富。

  冬天的享受

  我怕冷,不喜欢冬天。然而,最好的童年记忆全在这个季节。那时候什么东西都是限量的,粮食每人一个月20斤,要用粮票才能买到;油每个月一人半斤,有油票,做衣服还有布票。到了冬天,能买的东西就多了好多,虽然是定量,大家还是非常兴奋。比如瓜子、花生:我小时候每年都要和我家的保姆彭嫂一起去干面胡同口一个叫“黄门”的副食店买花生,排队时间很长,就怕排到柜台的时候东西卖完了,所以每两分钟彭嫂就派我跑到柜台旁边看一眼,还有多少货。除了瓜子、花生,还有外地捎来的年货,比如年糕、豆豉等等。我外婆是个比较小气的南方人,她把年货囤积在一个上了锁的小黑屋子里面,我如果听话,她就让我进去跟她一起盘点年货,这也是冬天的一大乐子。

  小时候下雪永远是件大事,首先,胡同就成了滑冰场,我们一帮孩子,先把雪踩平做个滑道,然后跑老远起跑,到了滑道上收步,两腿稍微叉开一点,看谁能滑得最远。小时候的棉鞋都是白色塑料鞋底,一下雪我们就忙着把鞋底在石头台阶上磨平一点,为了滑得更远。“文革”的时候一家人团聚的时间不多,我爸在江西干校,我妈在湖北干校,跟我一辈的都插队去了。唯独冬天大家能回家聚在一起。原来以为是因为春节,后来才知道,农村冬天没活儿干,所以留着他们在村里非常累赘,还得供给粮食吃,干脆放他们回家了。一入冬,大家就陆续回到家里,有的时候我们会接到电报,特别简单几个字——几月几号哪班火车到。有的时候也没有电报,突然出现,给我和在家的老人一个大惊喜。一般到了穿棉袄的时候,我外婆就开始惦记大家什么时候回来,到了傍晚,她和彭嫂就带着我在门口玩,实际上我们在等家人回来,我家的亲人都是我们一个一个这么等回来的。一旦人到齐了,就热闹了,有南方的菊花火锅,有年糕,这时候我外婆会非常慷慨地把小黑屋里的年货全部用光。

  北京已经入冬了,前两天我和晓平从外面散步回到四合院门口,看见我妈牵着我女儿的手,在门口东张西望,等我们回家吃饭,就像我小时候的情景在我眼前重演一遍。所以,对我来说,冬日最大的享受是“家”。

  我的隐私

  我结过三次婚,哪次都不成功,所以在家庭问题上我是失败者。这事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我。第一次结婚是和一个美国律师,叫安德鲁,我那时候才21岁,糊里糊涂就结婚了。我不是个安分的女人,没几年就离婚了。我和陈凯歌前前后后好了四五年,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大多是在纽约度过的。因为谁都不安分,所以注定婚姻要失败。我和琼好了十年,他是对我影响最大的男人,我欠他的最多,我的文化修养和自信是他送给我的,没有他我不会有今天,可以说琼是我崇拜的人。但是我不能和偶像一起生活,我们在一起居住就有无数的小纠纷,所以还是分开了,我们还是好朋友,这至少是个安慰。我没有解除我和琼的婚姻,几乎没有必要,我们俩都不是太在乎。

  我和晓平是情人,已经好多年了,我们几次企图中断这种关系,但是始终没有成功。我们的事业没有任何共同点,他也不是我的正式家庭成员,但是他是我的微笑,我需要他就像需要血液一样。我的所有朋友都知道我和晓平在一起,我从来不用在他们面前掩饰任何东西。在我们的关系很尴尬的时候,他们给了我理解和友情。他们这种宽容让我觉得我的生活是美好的。

  我在感情上非常简单,合得来就在一起,合不来就散。这方面我从来不勉强自己,也不勉强别人。但是分手真是最不好受的事,我认识的一个人为了离婚手舞足蹈地高兴,居然还开派对庆祝一番。我是百分之百不理解。对于离婚之后互相的怪罪和攻击,我也极其反感,我和安德鲁离婚之后,有不少人说我利用他得到美国绿卡,我和陈凯歌离婚之后又有人说陈凯歌是利用我得到美国绿卡,都很荒唐,任何男女关系都不可能这么简单。每次分手我都非常刻意地去记住我们在一起高兴的时候,其他的都可以舍去,人都不要了,为什么要留坏的记忆?我不是一个怕伤心的人,在我眼里,能够感觉到爱和悲伤比没有感觉好几千倍,几万倍。有首Leonard Cohen的歌词是这么写的:

  夜晚突然寒冷

  爱神准备离去

  艾丽姗塔在他的肩膀上悄悄穿过你心灵的哨兵

  这不是戏法,感情的幻想

  这不是清晨能够驱使的梦幻

  所以

  去和将离开的艾丽姗塔告别吧

  然后再和失去的艾丽姗塔说再见

  她曾经躺在你的绸缎上

  她的吻曾经唤醒你的早晨

  不要说这一切都只是幻想

  不要用这种低级手段

  当这一切即将发生

  坚定地走到窗口前,感受一下

  明亮的音乐是艾丽姗塔的笑声

  你最初的承诺又会出现

  和她一起度过的夜晚是你的幸运

  而你的幸运使你崭新

  不要选择懦夫的借口

  躲藏在原因和结果后面

  去和将离开的艾丽姗塔告别吧

  然后再和失去的艾丽姗塔说再见

  我相信有过感情挫折的人都能够理解歌词的意思,我们在失败的时候总是去找原因,去否定过去的一切,不然分手好像特别难。但是所有这些只会使离别更加痛苦,不如“去和将离开的艾丽姗塔告别吧,然后再和失去的艾丽姗塔说再见”。

  我其实挺想写隐私的,因为我有很多感受。我想把婚姻、恋爱、性生活的故事和感觉总结一下,写点像Anais Nin类的性情小说,有点小小的色情感觉,但是挺好玩的,一点不脏,虚构的情景,真实的感受。Anais Nin是二三十年代在巴黎的一个小美女,她和那时候在巴黎的文化人一起混,和亨利·米勒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佳传。有个电影叫《亨利和琼》,就是讲这段故事的。Anais Nin自己也写东西,她把她的性历险变成各种形式的短篇小说,让所有闺房里的乖乖们都饱享眼福。Anais Nin没有写过自传,她到底当过多少个文豪、艺术家的情人是没人搞得清楚的事情,后人只能从他们的通信中猜测。我觉得这样挺大手笔的。

  美女作家出来以后我有点傻眼,这些作品都是作家自己标榜为半自传性质的,最逗人的是我听说有两个美女作家还互相谴责,说另一个是抄袭自己。偷金子、银子的事我知道,但是偷别人的隐私可真是一大发明。我当时想,Anais Nin没戏了,唯一可以叫板的是全自传的性情书了。果然,完全隐私的女作家蜂拥而来。自传可以一本到六本地写,一代的COSMO Girl终于在中国崛起。

  尽管我知道我还没有写的、虚构情节的性情小说根本没希望,我还是想试一把。写这些东西的本身会很快乐、好玩儿。我就是不死心,我还是想练一把Anais Nin。所以这里,关于我自己的隐私我就先写到这里,细节留给我将来的小说,或者就留给我自己。

  我是一个喜欢男人的女人,我喜欢调情的神秘感,喜欢爱情带来的心跳,也喜欢做爱。我只是希望和我在一起的男人给我愉快、幸福,如果这个包裹里还有爱情那当然再好不过。我还喜欢研究一下男人,写点小文章,拿他们开心。没想到那篇《男人分两截》居然还挺受欢迎。这是一篇被《时尚先生》毙了的稿子,原因是没有具体的男人下半截的升华之道,不实用。文章的成功当然让我小为得意,看样子COSMO Girl不是唯一流行的生活方式。我还写过两篇别的关于男人的文章,都放在这里,说不定能够弥补一下我拒绝谈隐私得罪的读者。

  男人分两截

  男人分两截,上半截和下半截。上半截是修养,下半截是本质。

  女人嫁给一个男人大部分是因为他的上半截,喜欢那种修养好的当丈夫。了解一个男人的上半截很容易,有时候一张名片就能把故事讲得清清楚楚的,或者一个存折。细心的女人还会注意一些细节,比如西装什么牌子的,文凭是哪个学校的,房子有多少平方米等等。

  男人的下半截是本质,所谓本质是指一个人的本色和他的素质。本色就是他内在的东西,藏在里面不容易看见,男人一般也不愿意暴露他的本色,特别是在女人面前,总是先要把体面的上半截摆出来,把他的本色藏起来。而本色却是决定一个男人是善良、平和、公道、浪漫、温柔,还是凶恶、扭曲、自私、吝啬、暴力的。这跟植物一样,柴木和黄花梨就是没法比,但是“文革”的时候,不知道烧了多少黄花梨的老家具,而柴木的现在也能当古董卖。能辨别出黄花梨和柴木的人不多,能看出男人本色的女人也不是天天可以碰到的。

www.xiaoshuotxT.NETT?xt_小_说天\堂

同类推荐 世间最美的情郎-仓央嘉措传 傅雷家书 世界因你不同:李开复自传 富兰克林自传 林肯传 名人传 史蒂夫·乔布斯传 风雨张居正 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牛棚杂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