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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医者的道路(2)

  痢疾在当时牧民中有魔病之称,认为即使是传说中那些神医现世也难以控制,兽防站的人就带上帐篷,随着牧民的畜群在草原上迁徙,就近观察。这样吃苦,他们不怕,但牧民们并不相信他们。没有人会相信凡人会创造奇迹。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他们还披着袈裟,头上就顶着了一轮肉眼看不见的光环。人们就会相信他们。而且,一旦失败就把天意作为遁词,解释也十分圆满,不会影响他们从受灾人家的手中获得固定的收人。

  如今,这些头顶光环的人成了一些极其普通的人。跟在羊子的后面,好像那些病羊又脏又臭的稀粪中会混有金子一样。

  人们反倒都以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们。

  更有一种在新时代觉悟了的人,相信的是共产党可以拯救一巧,羊群被病魔的阴影笼罩了,他们盼望救星似的盼望着政府的人4。以前中央慰问团、地区工作组前来带的医生治好过喇嘛们束手无策的人畜疾病。他们却不知道这个国家有多么广大,几乎是每个地方’每个角落都在盼望。而初创政权的共产党也在经历一个相当困难的时期。

  盼来的却是以前的格西,趴在草滩上研究牲畜的粪便,照着一些破旧的残章断简在地上寻找草药。

  更叫好多人感到好笑的是,那个尼玛竟然羊一样去嚼那些草。后来,竟然扯一大把草熬成汤喝。

  有人问他干什么。

  他说他是尝药味,掌握药性。

  也有好心人以为他饿了,给他端来食物,被他谢绝了。

  他说:“我不饿,我是着急。”

  有一天他竟然把牧场上随处可见的坚硬灌木,煮成汤喝了起来。这种低矮坚硬的植物连牲畜都不去吃的。平常只采来扎成刷把洗锅,或扎得更大,是草原是最适宜作扫帚的材料。

  这种灌木就是小叶杜鹃。

  花朵十分美丽。

  书上说它性微湿、味苦、涩、小毒、人肺、肠等。

  助药:协同主药和辅药更好地发挥作用,以补主、辅药之不足。

  抑药:又叫撷抗药,利用一种药牵制另一种药的副作用。

  这都需要一种辨证的眼光。

  配方终于研制出来了。共用了六味药:小叶杜鹃、丛菔、桂皮、豆蔻、白姜、毕拔。

  再研究各药剂量,以达到最佳疗效。

  再制成散剂,后又制成发酵酒。

  一经使用,神医再世也不能治愈的羊羔、牛犊、马驹的痢疾止住了。当时工作初创,没有充足材料记录所起的作用。从1970年开始统计,7年时间里仅在红星兽防治的范围内,即用此方治病羔5600只,痊愈5320只,治愈率达97%。治愈病犊4000余头,治愈率达到了95%。

  可以设想,这个药方在若尔盖全县,乃至更大范围推广所起的作用。

  随之,又配制出了专治痢疾的“水杨梅方”和“石榴皮毕拔方”。疗效均达到95%以上。

  草原上流行的畜病正一个个被克服。

  红星兽防站刚成立不到两年的时间,就攻下了牛犊、羔羊痢疾和马疥癖两个肆虐草原的人人惧怕的病魔。

  他们还来不及充分享受胜利的喜悦,首任站长玉多却因积劳成疾而病退了。送完站长上路,冬天就到了。

  尼玛因其突出的成绩,乡里任命他继任站长职务。

  寒冷一旦降临草原,肆虐的病魔也收敛了淫威。远牧的人们回到冬房。

  冬天,人和大地的筋骨都松弛下来了。

  只有尼玛知道,两种疾病被克服和大范围提髙防治病害的能力之间有着多么大的一种距离。何况要建立一门独立的藏兽医学需要积累大量的实践经验,更需要有一个坚实的科学的基本理论的指导。这需要以整理研究传统的藏医学著作入手进行这项浩大的工程。

  第一步就要搜集这方面的资料。用当时流行的领袖教导,需要这些典籍作“取其精华,弃其糟粕”的工作。

  正是这些书籍中的糟粕——属于迷信的、神秘的部分使他心存着忧虑。

  当时,正是反封建运动如火如荼、深人人心的时期。出现的扩大化倾向,过火行为都被认为是最有觉悟、最坚决、最彻底的革命行动,被认为是对维护社会主义、建设社会主义最有利的作法。

  一个当过僧侣的人,即使是经过实践证明了自己对红色政权的忠诚与贡献,一旦接触这种可以称为科学也可以称为迷信的书籍,谁也不敢担保不会招致厄运。

  虽是严寒的冬天,传来的消息却叫人忧心如焚。许多经书被焚毁了。过去藏匿经书的人受不了犯罪感的折磨,自动承认或暗地销毁。那其中,确实是有他正急需的东西呀!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开始了搜求传统医学典籍的工作。

  往往是听到一点消息,他就赶去了。

  手头有东西的人,不敢随便相信人。而且他还不敢见人就问。一个冬天,他足迹几乎遍及若尔盖,甚至跑到甘肃,又从冰封的黄河到了青海。结果,却往往是失望。

  一次,他赶到一个地方,一个人正在羊群边上焚烧一本书。黑色的灰烬飞起来,和那老人的泪水冻在了一起。尼玛赶到时,只从他手下夺下最后的几页。

  不一会儿,风就把纸灰吹得干干净净了。只有阳光照耀着低洼处的积雪,闪烁着刺目的白光。

  几页残篇在尼玛手中发出被缚的鸟挣扎着拍击翅膀的声响。

  烧书的人是一个喇嘛。他告诉尼玛烧的是自己过去写下的作品。但不是医书。尼玛安慰他几句。老人感动了,告诉他一条线索。说他知道甘肃卓尼地方一家牧民手中有一本医书,就是不知道毁掉没有。

  尼玛立即赶去了。

  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那家人。男主人在这个季节里穿着破烂的单薄衣裳,任你怎么问也一言不发。

  尼玛见他冷,脱下自己出门才穿的氆氇衣服给那人披上。这才被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吃饭。吃完饭,尼玛见索书无望就要离开。

  男主人却突然开口了,说:“我们素不相识,这件衣服我受之有愧,你拿走吧,路上很冷。”

  尼玛说:“我年轻,顶得住。在西藏比这更冷的天气也没有冻坏我。”

  男主人叫他再烤烤火上路,旁敲侧击问他许多问题,都是有关藏医学方面的。尼玛知道人家是在试探他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医生。果然,老人说:“你是真正的医生,也是一个善良的人,可是你自己也要小心。”

  并把医书交给了他。

  尼玛和主人都很感动。他觉得自己是在夺人所好。就说“书我拿回去,抄完,马上就还回来。”

  男主人摇摇头说:“你只要把想做的事做到了,就不用还我了。书是作什么用的,不就是叫人睁开眼睛能看到别人所看不到的东西吗?”献书人还说书上把良药比作甘露,你就替我们的牛羊找到这种甘露吧。

  人家又要还他衣服,推辞不过,他找了一件破旧的穿着就上路了。

  那本来之不易的书揣在他胸前,烧得他周身滚烫。

  回到兽防站,修补破损的书籍这工作本身就成了他巨大的享受。

  使他深感遗憾的是,他只能在民间搜集。寺院中的经书中本来还混杂有这些典籍,但不是销毁就已经封存起来了。

  甚至,连他离开寺院时,埋藏起来的有用的书,随着反封建运动的深人,也给起出来一把火烧掉了。

  起因是和他一起还乡的弟弟这时已经入了党,当了大队干部。向党交心把这件事说了,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听到这个消息’尼玛心头十分难过。他也不能向任何人辩解。这对他正在进行的工作没有一点好处。这一点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同时,他不仅原谅了弟弟,而且理解自己的弟弟。他确信弟弟这样做只是出于对人民政府的衷心拥护,对共产党的拳拳忠心。自己何不也是一样呢。在俗,他们是贫苦人家出身,出家,他们都是虔心向佛,无权无势,几十年也没有富裕起来。解放,才给他们带来了新生。弟弟成了政府倚重信任的基层干部。自己也负责了一方土地上六畜的平安。佛经上说,获取知识与智慧是为了饶益众生。在旧时代,那是一句很崇高、但也无比虚妄的话。只是到了今天,工作代替了空泛的言辞。虽然艰苦、繁杂,但却真正感到了献身的欢乐。

  弟弟到红星开会,见了他觉得愧疚不安,倒是他劝弟弟不要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我们的知识分子是有历史观的人。懂得历史越是大步前进,某些方面就会显得过犹不及。尼玛不是超人,但历史观给了他开阔的眼界和由此而来的宽广胸怀。

  找书难。

  整理书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习惯上,藏文典籍不是装订成册的。而是仿印度贝叶经样式的长条形的散片。每找到一种,都必须仔细辨析,弄清中间有多少缺损,弄清秩序,修补残破,这才成函捆扎。典籍的这种方式决定了在其辗转的过程中严重缺损的不可避免。

  有的书剩下不到三分之一,而且这只是指篇幅而言,并不意味着会留下连贯的章节和内容。尼玛有过找7本同名的书才大致整理成一本的纪录。

  如今,几乎随处可得的《四部医典》,他自己也有过,医学院用作教材的。后来却是他千辛万苦才拼凑起来,用了4部不同的残缺不全的版本才初具全貌的。

  《四部医典》是这样,其它医书搜求也是一样。

  一部书面目比较清楚了,等待他的又是繁复而又精细的校勘工作了。同一种书由于刊刻时间与地方不同,就出现了差异,如果,刊刻过程中,主持者再加进一些个人看法,这项工作就会变得更加艰巨了。

  日积月累,他终于到手了70多种医书。以前在寺院见到过或从书目上见过的找到了,许多没有见过也没有听人说过的书也找到了。这种书往往更有价值。或者说,这些不是书,因为从未刊刻过。只是一些手抄本。这种书多是民间医生的点滴经验或揣测,但往往闪烁着真知灼见的光芒。只是光芒已为时间和尘土所掩没。现在,他使它们复活了。复出在尘世,造福于人生。

  坐在门前的卡垫上,冬天的太阳在中午时分也能够给人足够的温暖。尼玛眯缝着双眼,又一册书整理完毕了。他铺开一张四方的崭新黄绸,长条的书页一张张秩序摞上,再用漂亮的黄绸包扎起来,就是一本完整的书了。书一部部积累,一天天增多,顺着一面墙壁堆砌起来,成了一面更加坚实的墙壁,知识之墙给他一种非常安稳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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