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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秘密任务

  在南原市府路一家青椒童子鸡的特色餐馆里。小芳、小芳的情人张老板等一帮人在此聚会,替刚从香港回来的兰可儿接风。

  兰可儿回到自己的圈子,一改端庄稳重的假相,恢复了粗俗放荡的本来面目。她端着酒杯边说话边手舞足蹈,说香港的花花世界,摆情人洪哥的种种好处,谈香港之行的种种感受。

  小芳适机地插一些话,问香港的相关情况,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从小芳的眼色里,可以看出她对于同伴傍上了洪哥这样的官员大款,怀着很深的妒忌。她把头靠着张老板的肩,说,酸酸地问:“张哥,你什么时候也带我去香港走一圈呢?”

  张老板拍了拍小芳的脸蛋,说:“宝贝,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待过几年我发了大财,不仅带你游香港,游欧洲,还将与你一起周游世界。”

  小芳白了张老板一眼,“说着香口吧,你,你能够时常带我游一游青岩,泡一泡温泉,在我看来已经是天大的情份了,看来傍老板不如傍当官的,当官的出手阔绰大方。”

  张老板看了看兰可儿,白了小芳一眼:“你还真是说对了,老板手头的每一分钱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血汗钱,要处心积虑思考来去用度,不像当官的高坐衙门,就像菩萨开一座庙,能够坐地生财,即使豪掷千金,也是割人家的肉砸在别人身上,哪像我们这样心疼?如果后悔了,你有改换门庭的自由,没有人拴住你的腿。”

  小芳见语气重了,怕伤了张老板的心,涎着脸嘿嘿笑着讨好道:“嘴上说说而已嘛,青菜罗卜各有所爱,爱是前世的缘,哪里又说到后悔去了?”

  “张老板和你在一起,是天设地造的一对,不像我和陈部长在一起,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感觉一点尊严的都没有。”

  “为什么?”几个人同时问。

  “社会上不是有一句话吗?小姐搞乱了辈份,陈部长和我走在一起,年龄悬殊太大,我和他往来密切的那一段时间,他带着我出入歌厅宾馆等高档娱乐场所的时候,我在外人的眼里就是他叫的小姐,一位随叫随到的********。”

  “管他什么女郎,只要有人花钱把你养着供你,你就是风光无限的好女郎。”小芳的话里有一种复杂的味道。

  “那是。”兰可儿眉色一扬,不无得意地说:“不然,我图他什么呢?我这么年轻,与一个年纪像自己父亲一样,肚子上积满了板油、动作像笨鸟一样的人谈婚论嫁吗?我不变成了一只任人玩弄的菜鸟吗?”

  “你就是一只菜鸟,一只当官的大把大把花钱养肥的菜鸟。”小芳笑着举杯与兰可儿一碰,喝干了杯中酒,放下杯子,抹了一下嘴角。

  兰可儿张开嘴,凌空把酒倒进喉咙,酒水不粘嘴唇。她潇洒的喝酒姿态赢得了男人们的掌声。

  张老板给兰可儿杯中酌满酒,说:“来,我敬兰姐姐一杯,兰姐姐真是女中豪杰,女罗宾汉,对贪官是有杀伤力的。”

  “不,”兰可儿笑眯眯地摇头手指说,“你可以说陈部长是贪官,但我没有杀官济贫的豪气,我只济我自己,我和他的关系,纯粹是一种交换关系,他图我年轻性感的肉体,我图他的金钱,纯粹的交易,人生到处都是交易,不是吗?”

  “是,是。”大伙同时应道。

  “虽然只是生意上的伙伴,你还真得感谢他,要不是陈部长出手大方,给你买了房买了车还奉送做生意的本钱,你兰可儿想有今天?你不仅傍着陈部长给你了本钱做生意,还靠着他的权势,四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对头,我算过命,兰可儿命中注定有贵人相助。”兰可儿挥了挥手说,“陈部长对我来说是过去时了,我也成了他的过去时,人家手里掌握着干部升迁生杀予夺的大权,还怕没人投怀送抱吗?整天眼前美女如云,最近倒台的一位政协领导,网络人肉搜索出来的情人十四个,整整一个班,不过,陈部长说玩过的女人数不清,还数我兰可儿最懂风情,这一点我心满意足。”

  “得了吧,你,一个老男人的吹捧把你的鸡屁股抬上了天。”小芳不无讥讽道。

  “你才是鸡屁股呢,你这个小鸡屁股。”兰可儿笑着伸过手去拧小芳的耳朵,小芳躲到了张老板的身后,兰可儿扑了空,得意地笑着说:“管他什么屁股,他陈部长就是喜欢,还愿意花大价钱来玩弄,你能怎么样?”

  “他那个钱不是钱,是纸,花一把手纸玩你一个秀色可餐的大美女,你说哪个吃亏?”

  兰可儿听了这话,笑容敛在脸上,默默地喝掉了杯中酒,感慨道:“这也算命中注定,各得其所吧。”

  “你不要瞻前顾后,还是多想想怀抱中的洪哥哥,他对你可是真心的。”小芳说。

  兰可儿笑了,抹掉了眼角的泪珠儿,强笑道:“是的,洪哥是个温柔体贴的有心人。”

  张老板拿起酒瓶准备向兰可儿的杯子酌酒,兰可儿想起了肚子里的孩子,伸手一挡,灵巧地把酒杯撤下桌底,说:“我,我,实在不能再喝了。”

  张老板伸手到桌底拿兰可儿的杯子,说:“喝过酒推三阻四的,豪爽大气的兰姐姐什么时候变成了小脚女人?”

  兰可儿见无法推脱,抱住小芳的脖子附在她耳边悄声透露了怀上洪哥孩子的消息,小芳渐渐浮起惊讶的表情,“什么,视感情如粪土的女大侠什么时候动了真情?”

  兰可儿赶紧捂住小芳的嘴,朝她使劲地使眼神。说:“玩下去不是办法,总得要金盆洗手。”

  小芳理解了兰可儿的心思,主动拦住了继续劝酒的张老板,端起兰可儿的酒杯与张老板一碰,说:“借姐姐这杯喜酒,我们俩喝一杯交换酒吧,希望我们这种没前途的感情同样长在。”

  “什么话呢?”张老板叽咕道。小芳没有理会他,靠近兰可儿竖起大姆指,“姐真是奇女子,是人中豪杰,说爱就爱,说怀孩子就怀孩子,活得潇潇洒洒、自由自在。”

  “姐年纪慢慢大了,需要找一个归宿了。”

  “找归宿对女人来说就是找一个男人嫁了,这就是你的人生观?”小芳白了一眼兰可儿。

  兰可儿说:“在我看来,我的归宿是孩子而不是男人,这年头哪个男人靠得住呢?当然,洪哥不错,我靠得住他吗?我需要他的爱,也喜欢他看来还算聪明的种,这对改良我的后代有好处。”

  一番话说得小芳目瞪口呆,嗫嚅道:“你,你怎么把什么都看成生意,把人生规划得那么清楚?”

  “我们所遇到的事情,又有什么不是生意呢?”兰可儿反问道。小芳避开兰可儿锐利的目光,看了张老板一眼,无话可说。

  俗话说,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兰可儿她们就餐的餐馆原是一个敞开的大厅,店主只是用木板隔成了几个小间,上面敞开、通畅。兰可儿与小芳等口无遮拦地一口一个省委组织部陈部长的时候,隔壁有三个司机在安静地就餐,把她们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去。其中一个是南原市委书记廖建国的司机小贺,其它两个是邻省相邻地区的司机。人们对于官场方面的话题拥有高度敏感的神经,更何况兰可儿她们加上情色方面的料,显得更为生动有趣呢?司机们听她们吹得天花乱坠,早把耳朵像兔子一样竖了起来,不时相视会心一笑。

  其中年长的司机客人对小贺说:“虽说官场之水深不可测,你们南原官场的鱼儿还真是活沪,能闹腾出蛮多精彩故事。”

  “她们的口音不是南原本地人,好像是云南来的生意人呢。”小贺灵机一动,把事情推脱出去。

  年轻的客人道:“中纪委一位领导说,查处的贪官中百分之九十五身后有女人在推波助澜,官员与女人已经成为贪污腐败的铁血同盟。”

  几个人就官场腐败现象议论了一番。小贺是有心人,借起来舀饭时特意走到兰可儿她们的包间门口,仔细瞧了瞧就餐的客人。他对于省委组织部长的情人在这等低级的小餐厅就餐有些怀疑,当他的目光落到正对面的兰可儿脸上时,小贺心里一怔,心想:“房间说话的女人丰满而性感,看起来颇有几分姿色,对年过半百的官员来说是老牛吃嫩草,免不得会动心的。”

  小贺默默地记下了女人的花容月貌,回到餐桌前不声不响地吃饭,暗自寻思:“如果隔壁女人所说的话是真的,这将是一件重大的案情线索,据廖建国书记平日的言谈,他们宣传部与省委组织部的领导表面上团结和谐,私下里却有不少矛盾,如果能够抓住组织部副部长的腐污线索,将能够让自己的领导处于主动地位,只是,她们嘴里所说的都是真的吗?这事要不要向廖建国书记汇报呢?”

  兰可儿她们的话弄得司机小贺心里七上八下的,一餐饭吃得了无滋味。草草吃过饭,小贺把帐结了,领着客人走到停车场,表面上跟客人客气闲聊,等候在对面南国海鲜城就餐的领导,心思却在隔壁包房的人身上。

  领导们吃完饭,从南国海鲜城走出来,朝马路这边的停车场走来,走边握手言别。司机们早已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把客人送上车,廖建国书记回到自己的座驾上,看着客人的车陆续离开,对小贺说:“等客人走了我们再走。”

  小贺发现兰可儿只身从餐厅里出来,拿着汽车钥匙走向一辆红车的轿车,按下汽车锁。小贺专注地观察着她,一时间忘记了发动汽车。

  廖建国书记见司机分了神,顺着小贺的目光看见一位女人上了红色轿车,还以为小贺与那女人有什么瓜葛,严肃地问:“怎么回事?”

  红色轿车从侧面驶过,小贺一踩油门跟了上去,待两车在一个红灯处停下时,小贺这才说话:“书记,有个情况需要向你汇报。”

  “说。”廖建国沉静地应了一句。

  “前面那辆红色轿车上的漂亮女人自称是省委组织部陈副部长的情人。”

  廖建国轻轻哦了一声,脸上似乎没有明显的反映,一个领导干部在下属面前要明辨是非,不能听风就是雨,否则就容易受制于下属。

  小贺透过反光镜见书记不露声色,似乎不相信他的话,心下着急,拣书记感兴趣的事儿说,挑动书记的神经:“这女人在同伴面前吹嘘,说陈部长给了她很多钱,房子、包括她现在开的这部红色的车子就是陈部长买的。”

  “有这样的事?”廖建国淡淡地问了一句,眼睛却转向侧面的红色轿车,看清了红色轿车车牌号并默记于心后,问:“陈部长的钱花不完吗?拿来天女散花,你信吗?”

  小贺不说信,也不说不信,诡异地笑道:“这种事情,一般的人都会藏着、掖着,不会拿来到处宣扬,可见得是假的,如果说真是假的吧,她说得有板有眼,她的伙伴和她一唱一和,比演相声还精彩,挺像那么回事,同桌吃饭的人都相信。”

  小贺说完,前面亮起了绿灯,小贺开着车跟了上去,悄悄地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后座的书记,他把话说得模凌两可就是想试探领导的态度。

  廖建国摸透了小贺的心思,眼睛假装看着窗外什么也没有说。司机见的人多,脑子少一根弦,一不小心就会说露嘴,自然不宜于与他们讨论人事大事。小贺讨了一个没趣,有意让书记看一眼红色轿车里的女人,加大油门提速靠了上去。

  两车平行驶了一段路,廖建国看清了红色轿车的女主人,浓密的黑色透着光亮,稍长的鹅蛋脸虽称不上漂亮,但在尖尖的下巴衬托之下,显得气质颇佳。廖建国暗自忖度道:“这女子气质不凡,莫非她自称为副部长陈华的情人,还真不是吹嘘?可是,她有什么理由值得拿来吹嘘呢?莫非是想在同伴面前炫耀?如果是后者,那么,由此可见眼前这女子表里不一,陈华与这样的女人交往,不小心就会在政治上跌跤子,既然如此,何不抓住这个机会,暗地里派人把红色轿车主人调查清楚,摸个透根透底,如果她真是陈副部长的情人,平常间组织部的领导并不把他这个省委常委、宣传部长放在眼里,此事不正好是一个把柄吗?有了这个把柄握在手里,关键时刻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陈华呀陈华,平时看你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没想到在私生活上却这么弱智,居然交了一个街头渣渣妹做情人,这可怪不得我了。”廖建国一边想,一边在脑海里把部下排队,挑选可以委托调查这件事的可靠人选。像这样在背后调查一位高级干部的私生活,一旦查无实据,又让对方知晓,等于把对方逼上与自己为敌的境地,那就得不偿失了。即使查有实据,现在人们的道德观念逐渐淡漠,私生活与贪污腐败挂上了钩,或许才算一种事儿;如果与贪污腐败挂不上钩,谁又把私生活当成一回事儿呢?事情泄露出去,反而会惹人笑话。当然,如果这女子真和陈华有那么一腿,等于把陈华、包括组织部长都有那么一点把柄捏在自己手里。政治同盟表面上是一团和气,实则是一场暗自使劲的搏弈,在力量平衡时都在想方设法观察与把握对方的弱点,等待关键时刻给对手致命一击。

  把公安检察两部门的干部排过队,韩江林的影子定格在廖建国眼前,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很好,早年有心把他作为培养对象,只是后来提任省委常委后离开了南原市,不好再关心市里的人事。前次与他一席谈,感觉这个年轻人又成熟了许多,放在检察院任常务副检察长还真是有些屈才,廖建国决定借这个事情再考察他一番。让检察院调查这个事情,陈华不涉及贪污则已,一旦涉及贪腐问题,正好顺势可以交给检察院和反贪局来办理,不用再转弯抹角了。

  廖建国走进办公室时,对秘书吩咐道:“你通知检察院韩江林马上到我办公室来商量工作,其它人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暂时不要来汇报。”

  廖建国在宽大的老板桌前坐下,撕了一张便签,从笔筒里拿起铅笔,凭着记忆把红色轿车的车牌号写在便签上。

  批阅完几份文件,门轻轻响了几下,廖建国说了声进来。

  “廖书记。”韩江林毕恭毕敬地肃手站着,因为走得急脸色微红。廖建国看着韩江林,又看了看对面的板凳,“小韩,坐。”

  待他坐下,廖建国和颜和色地问:“最近的工作怎么样?”

  韩江林虽然不知道廖书记找他为何事,但领导肯定有事才相招,在来的路上思考了多种预案,已是胸有成竹,听到廖书记问他近期工作情况,知道这不过是进入正式话题之前的一个序曲,但又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序曲,于是言简意赅地把工作进行了汇报。

  “好,好,年轻人事业心强,有干劲,正是干事业的好时候。”廖建国又问,“你们的独立检察官制度执行得怎么样?”

  “运行正常,从破案的效果来看,还不是十分明显,但是,在提高检察官的责任心这方面,有了很明效的效果,过去检察院存在着遇案子推诿的情况,现在案件或者破案线索到了独立检察官手上,没有谁敢随便推诿了。”

  “改革是破除旧习惯、打破旧的框框套套的大事,肯定会遇到很大的阻力,你们检察院能够迈开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既然改革是大事业,就不能急于求成,需要很长时间的探索才能见成效,不过,眼下我倒是有一件小任务交给你,想检验一下你这个独立检察官的案件调查程序与水平有没有进步和提高。”

  “请书记指示,我一定竭尽全力去完成。”

  廖建国把便签递到韩江林面前,说:“这是一辆红色轿车的车牌号,目前使用这辆车的车主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这个女人在公众场合自称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陈华的情人,还说买车、买房的钱都是陈华同志给的,你调查了解一下,这个女人是不是车主,她是不是与陈华同志有什么瓜葛,还有,顺便把这个女人的人际关系、婚姻状况、财务状况等调查清楚,向我汇报。”

  “好的。”直接领受廖书记指示的任务,韩江林情绪显得有些激动。

  “哦,对了,好像这个女人姓兰,她的同伴都叫她兰姐。”

  韩江林一惊,想起在森林温泉宾馆遇到的漂亮女人兰可儿与她的同伴小芳,你唱我和联合骗了他五千多块钱,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遭遇骗子,两位女骗子骗术并不高明,只是简单利用色相得手。每每回想被骗的过程,韩江林心里特懊恼。他不能在书记面前有任何异常表现,更不能说自己曾经遭遇两个女骗子,其中一个就姓兰。于是有意表露出一副顺和的表情倾听书记指示。

  廖建国交待完任务,又叮嘱一句:“关于这事的调查情况,不管结果如何,你不能对任何人说,直接对州委负责,对我负责。”

  韩江林当然明白这是廖书记把他当成自己人的意思,心里一热,挺直了胸说:“我一定按照书记的指示办。”想了一下,又问:“有时间限定吗?”

  廖建国笑了:“不急,不急,什么时候查清,什么时候向我汇报。”

  “知道了。”韩江林说着,与廖书记告辞。走进电梯,望着壁头朦胧的影子,心想,廖书记把这么隐秘的任务交给他,足见对他的信任了,便有几分洋洋自得,对着影子扮了一个鬼脸。

  走到市委大院门前,只见进来时敞开的大门突然紧闭,四个门卫分列两旁,对出入的人员进行严密盘查,气氛显得相当紧张。

  韩江林从门卫给出的门缝里钻出大门,出到大院外,看见六七个人清瘦文弱的中年男人盘腿坐在地上,每个人用双手举着一个牌子,上面黑字大书“我要见廖建国书记”。韩江林走近了看,原来是用A4纸打印的字。这几个上访者与原先工厂出来的壮实的工人上访者不同,他们整个一副文弱书生相,其中两个还戴着框架粗糙的劣质眼镜。他猜测这几个人要么是不久前被辞退的乡镇聘干,要么是被分流的民办教师,或者是因为牵涉到什么案子,被除了名的国家工作人员。他们要求见廖建国书记,申诉个人的权利,如今却连向廖建国书记申诉的机会都没有,门卫们如临大敌,把他们死死地拦在市委大门之外。他们在大院外的花坛边坐下,把纸标横在胸前,变成了一个显眼的招牌。进出市委大院的机关工作人员,似乎早已习惯了眼前的场景,只是偶尔侧目看一眼这几个上访者,然后昂着头从他们面前走过。个别人也会停下来,读一读上访者面前的字牌,然后莫名地摇摇头,苦笑着离开。

  韩江林走过他们面前时,思考着要不要多事,管一管他们的事。目光正好与一个上访者的目光上碰,对方可怜的悲怆目光打动了他脆弱的神经,他停了下来,说:“如果你们有什么情况需要向领导反映,可以到****局反映,那是接受群众来访的专职部门。”

  “我们到****局反映多次了,把材料交上去以后就石沉大海,泡泡也没有冒一个,所以我们必须向廖建国书记当面反映情况。”

  几个人看到韩江林说了话,跟着围了上来。韩江林心里直喊糟糕,市委大院门口装有摄像头,他与****人员交流的情况会随时反映到领导面前。领导见他与上访者接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有可能怀疑他煸动上访者呢。想到这里,他才发觉因为善良的同情心让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至此他也才明白,为什么机关进出的人员会对上访者们的诉求视而不见了。

  韩江林心想,既然有职有权帮助他们解决问题的领导,都不愿意接见这些上访者,可见他们肯定提出的诉求特别麻烦,很难解决了。为了不被麻烦事纠缠,瞅准机会想溜。上访者们被冷落了很久,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当官模样的人愿意与他们搭讪,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涌上前把他围在核心,有人趁机把手里的材料递到他的手上。

  韩江林掂了一下手中材料的份量,足足有百来页,头一下子变大了,为了尽快摆脱眼前的麻烦,翻着材料假装边看边说:“嗯,材料很多,一下子看不完,我找个机会交给有关领导,好吗?”

  一个上访者以为他是领导,听他说这话,从他手里夺回材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哼,****局的领导多少还是领导,都管不了我们的事,你不是领导,少来管闲事。”

  这一闹,围着他的上访者无趣而落寞地散开,韩江林暗暗舒了一口气,双手一抱拳,嘴上说:“对不起,对不起。”

  一个上访者满心疑意地说:“****局只是接收材料的部门,没有权力解决我们的事,他愿意帮我们递材料,说不定还能帮助我们呢。”

  韩江林听了,担心他们赶上来,三步并作两步逃掉了。转过一个拐角是南原日报社门口,韩江林停下脚步等公共汽车,抬头见何东林从报社台阶上走下来。

  “小何。”韩江林原地站定,等小何埋着头走到跟前,方才叫了一声。小何冷不防遇到熟人,仿佛一下子没有看明白面前的人,轮着两只眼睛怔怔地看着他,老半天才清醒过来,叫道:“韩检,你在这?”

  “我等车回单位,你到报社干什么?”

  韩江林的问话似乎触及了何东林的痛处,声音一下子变得高而尖:“上访啊,他们把我像痛打落水狗一般痛打一顿不说,上面还不分清红皂白,停了我的薪踹掉了我的饭碗,除了上访要求恢复我工作的权利,我,还能有什么出路?”

  何东林脸瘦了一圈,原来青春洋溢的脸拉成了长条,变成了刀脸,明亮而灵活的眼珠儿定定的,看来起木讷了许多,头发也失去了光泽,整个形象看起来就像先前毛色油亮、充满生机的小鸡刚从水里爬起来,真个是落汤鸡了。眼前的何东林,与韩江林印象里充满了精气神的小伙子截然不同,脱胎换骨,看起来令人心疼。

  韩江林见站在街头不是说话处,抬头见对面有一家小茶馆,说:“走,我们到对面茶馆里喝杯茶,说说话。”

  小何扭捏了几下,禁不住韩江林再三劝说,方才答应,跟在他后面走过马路,说:“我到政府申诉不成,想在报纸登我的公开申诉信,遭到报社拒绝。”

  “报纸是党委和政府的喉舌,肯定不会让违背政府决定的意见见报。”韩江林说着,心里想,“你明明被政府处理了,还来向政府和报社这里申诉,希望获得公平的结果,好比一个人给小鬼、老鬼欺负了,还一起到阎王殿找阎王老鬼说理,岂不是找错了庙门吗?要在处理自己的地方找到公理,降非上路神仙下凡间断案,否则就必须具有马太福音书里,主教导人必须具有的气度,‘别人打了你的右脸,你把左脸也送上前去’。”

  两人在茶馆里坐下,韩江林向服务员点了一壶咖啡,看着何东林问:“小何,你怎么瘦成这个模样?”

  何东林凄然一笑:“最近我在写上诉状,一直休息不好。”

  “放弃吧,放弃吧。”韩江林想起读过的卡夫卡最短的小说,就这么短短的几句话,当时还不理解卡夫卡为何有这等的感慨,现在确实遇到了卡夫卡所表述的心境与意愿。但他不想用这个来打击并浇灭何东林的希望,一时间默然不语。

  而何东林满脸沉郁的神情让韩江林感到压抑,他想给点明一条出路,说:“村干没有编制的,需要考试才能进入公务员系统,你有知识有能力,不如想办法考试进入公务员系列。”

  何东林苦笑道:“怎么想办法呢?考试以后还要考核的,我被处理了结果如果不改变,等于背负了沉重的十字架,永远不可能进入公务员系列。”

  经何东林这么一说,韩江林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但他同时明白,凭着他和何东林的力量无法改变眼下的处境。在组织上没有对何东林做出处理决定前,或者对他的意见只是某一个、或几个人对他有看法、有意见,当这种看法或者意见一旦形成组织的决定,哪怕这种决定极度不合理,同一组织的人都无法撼动,更别说下一级组织或者个人了。当然,上级领导或许有撼动、改变下级组织处理决定的权力,但他们管理的范围太宽,在不了解具体情况的时候,何尝愿意出面草率地改变下级组织经过认真研究作出的决定呢?更何况组织处理是公事,他意图改变一个组织的决定,有可能演变成领导个人与下级整个组织在某种程度上的对立,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冒与组织对立的政治风险,一个聪明的官员无论如何是不会这样做的。

  服务员把煮好的咖啡端上来,给两个酌了咖啡以后,两人默默地喝着。

  韩江林观察着何东林,心想,第一次见到他时,心里还颇有些喜欢这个年轻人,没想到遭遇这一次打击,把他的脑子弄坏了,做事变得有些偏执,如果再像老上访户和缠访户那样,心里只有一根筋,整天想的就是如何上访,好好的人岂不是给毁掉了?小何还年轻,今后的人生还很漫长,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在价值多元化的今天,何必在公务员这棵树上吊死呢?他思考着如何把心里的这些话委婉说出来,让他接受又避免伤害他的自尊心。韩江林在等候适当的时机。

  何东林幽然一叹:“我知道天幕很厚很重很沉,仅凭个人单薄的力量,要把深厚的天幕捅出一丝儿亮光来,透出几许理性来,看来,我太过天真、幼稚甚至近乎于无知了。”

  韩江林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骤然一惊,问:“为什么?”

  “机关单位自有一套公务章程与规矩,以至于长期以来形成了习惯,一般部门或者领导要接受我们的申诉,调查办理或者答复我们的诉求,站在他们的角度就是要改变他们业已形成的处事与思维习惯,属于一种创新行为,创新对于科技工作者来说,尚且是一个极其艰难、极其痛苦的过程,何况对于思维已成定势的机关公务人员呢?

  何东林抬头直面着韩江林,说:“通过这一段时间的申诉,我感到深深的压抑与绝望,与其继续用鸡蛋碰石头,还不如选择逃避,选择另一条人生之路。”

  两人想到一起去了,韩江林心中涌动着一阵欣喜的波澜,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何东林的手,使劲摇了几摇,“小何,东林,做人就应当这样,不要钻牛角尖,对于漫长的人生来说,所谓的失败只不过是拐了一个弯而已,记住老哥的一句话,当上帝把你面前的一扇门关上时,他同时也给你开启了另一扇门。”

  “对,失败只是拐一个弯,让我有机会寻找另一扇通向成功的大门,我一定谨记韩检的这句话。”

  “今后的路你准备怎么走?”

  “到报社登申诉,我只是想拼力最后一搏,既然报社都不愿意替我们反应心声,我最后一搏已经失去了意义,我有一位同学在北京一家IT公司当行政主管,几次写信来叫我过去,我准备到北京去混一混,当京漂也罢,蚁族也罢,塘子大了面对的矛盾没有这么直接,生存的心理压力自然要小得多。”

  “宋雯晴怎么办,她同意你去吗?”

  “不同意还能有什么办法?已经和她说好,等混好了,再来接她过去。”

  韩江林对北京的员工生存状态多少有一些了解,听他这话的语气并不怎么自信,为他的前途感到担心的同时,也为这个年轻人的爱情担心,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人生没有迈不过去的坎,没有趟不过去的河。”

  何东林捏紧拳头扬了扬表示赞同,也表示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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