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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齐老先生是财旺人不旺,膝下无儿无女。郑鹏程以他勤劳、朴实、认真研究医术、悟性义很高赢得了齐老先生的赏识,齐老先生将他当自己的儿子一样栽培;郑鹏程也将齐老先生当成自己的父亲。现在郑鹏程已经算半个先生了,当他从茅房里出来,奶奶和母亲已经在诊室里,齐老先生开始为奶奶号脉。母亲站在奶奶的身旁微微低着头。郑鹏程的心情被他调整得平静了许多,但还是很紧张,他伪装大方地站在他的师父后面,借着齐老先生给奶奶号脉的工夫,郑鹏程仔细地将母亲欣赏了一番:是的,她比新婚的时候胖了许多,也结实了许多,比以前丰满、妩媚了许多,原本秀气的脸上也有了血色,看起来更健康了,从她的气色里看出她是被幸福和爱情滋润着的女人。就她这样的一个女子放在谁的面前,谁也会拼命地去滋润她、保护她,不让她凋谢,雪悦的好气色不能算是他郭宝存的功劳吧!不是郭宝存的功劳又能算谁的呢?

  齐老先生号完奶奶的脉,告诉奶奶并无大碍,手头宽裕了吃几副草药调理一下,不调理也行。奶奶微笑着谢过齐老先生,然后故作不经意的让齐老先生给母亲号脉。母亲一下子惊慌起来,站在那儿不知所措,低着头用手捻着自己的衣角,脸红得跟鸡冠子似的。奶奶起身给母亲让了座,母亲麻木地坐在椅子上。这是母亲第一次上这么大的台面,紧张得身子直哆嗦。从母亲紧张的颤抖中,就能看出那个年代女子的悲惨。母亲不经意的动作让站在一旁的郑鹏程更是心情澎湃,一股男人的捍卫热血冲击着他全身的神经,他真想一步跨过去将眼前这个让他心仪的女人抱在怀里,给她勇气和安慰。可是他不能,他永远也不能这样做,他必须理智起来,不能让自己的思绪扰乱了自己的方寸,在这种场合在这种情况,他必须将自己的痛苦收藏,装作没事人一样站在这儿,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惊惶失措。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只有郑鹏程自己知道。

  齐老先生很快给母亲号完了脉,他的脸上洋溢着一丝的喜庆,他向奶奶作了个恭喜。奶奶已是心花怒放了,赶忙询问是男孩还是女孩。齐老先生被奶奶的问题逗笑了,奶奶也觉得自己提的问题太荒唐了,就赶紧改口:“有几个月啦?”这是在问齐老先生,也是在问母亲。母亲害羞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奶奶。齐老先生。看母亲没回答,就笑着说:“从脉象上看两个多月。”奶奶在兴奋之余也没有忘记看了一眼郑鹏程,精明的奶奶一眼就看到郑鹏程的心里头,奶奶是从郑鹏程看母亲的眼神了读懂了他的心事,奶奶知道郑鹏程是深深爱着母亲。郑鹏程这会儿更是无法掩饰自己五味俱全的心情,他的脸色如同他的心情一样被折射得五颜六色了。自己面前这个自己喜欢的女人,此时正幸福地孕育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将自己处在一个想爱又无法去爱,想恨又无法去恨,想祝福又不甘心去祝福的状态,祝福了别人自己就没有了机会……痴情的郑鹏程还是不愿意放弃心中那一丝渺茫的希望。奶奶心高气昂地将郑鹏程的心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奶奶不屑一颐地在心里骂起郑鹏程,穷小子,识相点就别这样,常言说的好,有钱能让鬼推磨,无钱难倒英雄汉。谁叫你家拿不出拿银元来,现在名扬清江河流域的小美人已经成了我们老郭家的媳妇,并且已经怀上我们老郭家的种,你还在那儿穷酸的胡骚情个啥哩,哼,要怪就怪你老子没本事哩……奶奶的精明就在于奶奶从来不将自己的心事表露出来,就这会儿奶奶在心里骂着郑鹏程,但奶奶表情依旧是和颜悦色,让人看不出来她心里的仇恨。奶奶高贵地付了就诊费,领着母亲出了济民堂:母亲只顾自己的高兴,压根就没有注意这种眼神上的交锋,更没有体会到奶奶与郑鹏程的心里战争。

  全家人知道母亲怀孕的消息,乐得嘴都合不拢,这个娃可是给全家人增添辈分的,更是生命的延续呀!尤其是父亲,高兴地一个劲地看着母亲傻笑,在没有人的时候,就抚摸着母亲平坦的肚子,傻傻地问母亲:“你这肚子这样平,娃多大呀,我看人家有娃的时候肚子鼓得和锅底一样哩,你咋是平的?”父亲的问题也是母亲困惑的问题,母亲自然是同答不上父亲的问题,两个人只是傻傻地瞎琢磨一通,也琢磨不出来什么名堂,他们又不好意思问别人,只有这样没有名堂的瞎琢磨。父亲学会了担心、紧张和好奇,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的娃娃在我母亲体内是个啥样子,孕育对我年轻的父亲来说,确实是一件神秘的事情,父亲不管是下地干活,还是穿农吃饭,连睡觉都在想:娃在他妈的肚子里安全吗?娃待得舒服不舒服?娃啥时能和自己见面?是女娃还是男娃?长得好看不好看?这些问题莫明其妙地终日围绕着父亲,使他困惑也使他兴奋,他觉得干什么活都有劲了,生活有了意义有了希望,冥冥之中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让他完成以前不想完成的事,让他不再偷懒,让他早出晚归,让他干活更卖力气了,让他想去创造更多的财富。父亲一直提醒自己:我就要做娃他大大(爸爸),了,从今往后我要好好劳动,让自己的婆娘、娃,吃饱穿暖过好口子。这时他有了一个做父亲的男人美好心情:一个男人的快乐在于自己创造了一个生命,这是一个男人初为人父的甜蜜,这能不让男人感到幸福吗?

  母亲和父亲无数次琢磨孕育这件事,却没有琢磨出来任何一丁点孕育的知识和经验,母亲只是感到身体有些不适,也没有别的反应,所以母亲没在意。母亲向奶奶请了假,回娘家小住几天。父亲在高兴之余对母亲格外关心,他怕母亲有啥闪失,就送母亲去外公家。虽然外公家在太阳村,离清江村不远,但要过两次清江河,深秋的清江河冰冷刺骨,父亲怕这冰冷的河水渗入母亲的双腿之中,就让母亲趴到他的背上,他背母亲过河。我年轻的父母亲并不知道这一动作是孕妇的禁忌,母亲脸红地、羞涩地趴到父亲结实的背上,心里装满了幸福,她紧紧地抱住父亲的脖子,脸贴在父亲短而茂盛的黑发上,看着父亲双脚伸入清江河冰冷的水中,小心翼翼地踩着河卵石,蹚过清江河。父亲的脚踏进水里会溅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清澈见底的清江河被父亲一步一步地蹬了过去,到了岸边父亲轻轻地将背上的母亲放了下来,母亲看着父亲冻得发紫的脚和腿,心疼地帮父亲穿上鞋子,他们走上河堤。

  一阵秋风吹落了河边枯黄的树叶,落叶随风飘到水中,随水而流,秋风扫落叶虽然凄美,但也无比壮观。父母相跟着走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向清江河上流的外公家走去。这一路上,父亲看见人就疾步走在母亲的前面,与母亲拉开两三步的距离,没人的时候就与母亲并排挨得很紧,小声地给母亲交代,让母亲到娘家不要干体力活,要多注意身体。虽然父亲唠叨了一路,但母亲并没有感到烦,反而觉得粗枝大叶的父亲婆婆妈妈起来是那么的可爱和细心。到了外公家的村口,父亲又一次背着母亲蹚过清江河冰冷的河水,送母亲过了河。父亲告诉母亲他就不去外公家了,母亲再三让父亲去外公家坐坐,父亲憨厚地对母亲说:“我就不去麻达(烦)妈了,弟弟们还小,那几个鸡蛋留给他们吃吧!为了咱的娃,你也要注意身体哩。”母亲听了父亲的话,也就不再说啥。“丈母娘,鸡蛋行”这是我们家乡的风俗,女婿上丈人家门,丈母娘必须给女婿做荷包蛋吃,所以就有了这条古老的谚语。父亲能理解外公家的难处,不去也罢,省得去了四处借鸡蛋给他做荷包蛋吃,自己娘家的情况自己知道,母亲想到这儿就让父亲先回去。父亲却让母亲先走,父亲目送母亲进了村才回去。

  母亲小心翼翼地在外婆家待了两天就肚子疼得要命,一股鲜血染红了母亲的裤子,那个让父母亲引以为荣他们的爱情结晶,就这样被父母的无知给夭折了。母亲这一次流产让我爷爷奶奶没少怪罪我的外公外婆,爷爷觉得母亲是在娘家流产的,这个责任该由外公家承担,闹腾着去找外公外婆算账,被奶奶阻止了。奶奶劝爷爷:“你这一去,就将亲家的脸撕烂哩,往后还见面不?这一次也是咱们大意了。再说只要这开怀哩,热怀热身子的要不了几天就会在怀上哩,这个没了也好,省的和四女子宝珠打架,姑侄打起架还不把人给颇烦死哩。”奶奶这一劝也就压住爷爷的火了。

  爷爷虽然没有找外公家的麻烦,但外公外婆也觉得很委屈,女儿有身孕他们什么都没让女儿干,怎么会流产?虽然两家没有起很大的矛盾,但两家人的心里却留下一道隔阂,导致母亲第二次怀孕的时候一年都没能回过外婆家,尽管母亲这一次有了身孕,在各方面都格外小心,但母亲经过幸福的疼痛过程后生下一个头大身子小的男婴,这个“大头菜”式的男婴连哭都没有哭,就去了另一个世界,母亲的伤痛和外婆当年一样,母亲开始理解了外婆,理解了天下所有想当母亲的女人。母亲说她在那一年的日子里,心情是极其灰暗,她和父亲都变得少言寡语,学会了承受与忍耐痛苦,痛苦使他们成熟起来,孕育对于他们来说充满了恐惧。母亲在痛苦中还要承受奶奶的冷言冷语,奶奶迷信地说:母亲第一个孩子是来讨债才变成萝卜头的,这是对母亲的惩罚。母亲只有忍受奶奶的态度,父亲用爱让母亲战胜自我的恐惧,他们一起努力地将痛苦变成快乐,母亲说她和父亲真正的快乐是顺利地拥有了我的大哥,大哥的出生给母亲带来了巨大的安慰和欣慰。母亲说:“我们兄妹才是她一生中最优美的乐章。”我相信母亲说的是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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