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词选(1)

　　瑞鹧鸪观潮①

　　碧山影里小红旗，侬是江南踏浪儿②。拍手欲嘲山简醉③，齐声争唱浪婆词④。西兴渡口帆初落⑤，渔浦山头日未欹⑥。侬欲送潮歌底曲⑦？尊前还唱使君诗⑧。

　　①潮：指钱塘潮。见前《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绝》诗注释①。②侬：我。吴人自称。踏浪儿：在海潮中弄潮的健儿。③山简：字季伦，晋时人，嗜酒。④浪婆：传说中的水波之神。⑤西兴：在今浙江萧山县西北十二里，今为西兴镇。⑥渔浦：在今杭州，与六和塔隔江相对，为宋时钱塘江口游览胜地。日未欹（qī）：谓太阳尚未落山。欹，倾斜。⑦歌底曲：唱什么歌曲。⑧使君：汉以后对州郡长官的尊称。这里指杭州知州陈襄。

　　蝶恋花京口得乡书①

　　雨后春容清更丽，只有离人，幽恨终难洗。北固山前三面水②。碧琼梳拥青螺髻③。一纸乡书来万里，问我何年，真个成归计。回首送春拚一醉，东风吹破千行泪。

　　①京口：今江苏镇江。②北固山：在镇江北，下临长江，地势险固，因称“北固”。③碧琼梳：碧玉做成的梳子。这里用以比喻流经北固山下的江水。青螺髻：本指女子形似螺壳的发髻，这里用以比喻翠色的北固山。

　　少年游润州作①，代人寄远

　　去年相送，余杭门外②，飞雪似杨花③。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对酒卷帘邀明月④，风露透窗纱。恰似姮娥怜双燕⑤，分明照、画梁钭。

　　①润州：故治在今江苏镇江。②余杭：指杭州城。③杨花：柳絮。④邀明月：谓一人独饮。李白《月下独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⑤姮娥：即嫦娥，传说中月宫里的女神。后因避汉文帝刘恒之讳，改“姮”为“嫦”。

　　虞美人有美堂赠述古①

　　湖山信是东南美，一望弥千里②。使君能得几回来③？便使樽前醉倒更徘徊④？沙河塘里灯初上⑤，《水调》谁家唱⑥？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⑦。

　　①有美堂：见前《有美堂暴雨》诗注释①。述古：陈襄，字述古，时为杭州知州。②弥：满，极尽。③使君：指陈襄。④便使：即使。更徘徊：岂能犹豫。⑤沙河塘：地名，在杭州城南，通钱塘江。宋时这里已成繁华之地。⑥水调：唐代大曲名，音调凄婉动人。⑦碧琉璃：比喻月光下的江水。

　　醉落魄席上呈杨元素①

　　分携如昨②，人生到处萍泊③。偶然相聚还离索④。多病多愁，须信从来错。尊前一笑休辞却，天涯同是伤沦落⑤。故山犹负平生约⑥。西望峨眉⑦，长羡归飞鹤⑧。

　　①杨元素：杨绘（1027—1088），字元素，四川绵竹人。②“分携”句：分携，分别。熙宁四年七月，熙宁七年九月，杨绘与苏轼在京城和杭州两次分别。③萍泊：谓人生有如浮萍在水，任其漂泊。④离索：离散。⑤“天涯”句：白居易《琵琶行》：“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⑥“故山”句：意谓曾经许下回归故乡，隐逸田园的诺言，但现在违背了这一诺言。⑦峨眉：峨眉山离苏轼故里眉山不远，这里以之代指故乡。西望：苏轼故乡眉山在杭州之西，故云。⑧归飞鹤：指《神仙传》中苏仙公成仙之后，化为白鹤回归故里的事。

　　蝶恋花密州上元①

　　灯火钱塘三五夜②，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帐底吹笙香吐麝③，更无一点尘随马④。寂寞山城人老也，击鼓吹箫，却入农桑社⑤。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⑥。

　　①密州：今山东诸城。上元：正月十五为上元节。②钱塘：以古地名代指杭州。三五：三五相乘为十五。这里指正月十五。③帐底：富贵人家堂前悬挂的帷帐内。香吐麝：炉香散发出似麝的香气。麝，麝香，这里形容香气的浓烈。④尘随马：形容街道洁净。⑤农桑社：祈求丰年的赛神祭社。⑥“昏昏”句：谓天空阴云密布，像要下雪的样子。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①

　　十年生死两茫茫②，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③，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④。

　　①乙卯：熙宁八年。②“十年”句：苏轼妻王弗卒于治平二年（1065）五月，至熙宁八年，正好十年。③千里孤坟：王弗卒后，葬于蜀之彭山县，苏轼此时所处的密州则在今山东省，两地距离遥远。④“料得”三句：短松冈，植有矮小松树的山冈，这里指王弗之坟。三句词极写内心的悲苦。

　　江城子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①。左牵黄，右擎苍②。锦帽貂裘③，千骑卷平冈④。为报倾城随太守⑤，亲射虎，看孙郎⑥。酒酣胸胆尚开张⑦。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⑧？会挽雕弓如满月⑨，西北望，射天狼⑩。

　　①老夫：苏轼自指。②“左牵黄”二句：黄，代指猎犬。苍，代指猎鹰。这两句的意思是：左手牵着猎犬，右手擎着苍鹰，到山野打猎。③“锦帽”句：原为汉羽林军的装束，这里指随从苏轼出猎的军士。④千骑（jì）：一人一马称为骑。千骑：言从骑之盛，非实指。⑤“为报”句：报，报答。倾城，全城的人。太守，苏轼自指。全句的意思是：为了报答全城之人都随我打猎的深情厚谊。⑥“亲射虎”二句：孙郎，孙权。这两句的意思是：我要像孙权那样，亲自射只老虎给大家看看。⑦胸胆：心胸胆气。尚：更。⑧“持节”二句：节，符节。汉时派遣使臣外出的凭证。云中，云中郡，今山西大同一带。冯唐，西汉时屡建战功之人。这两句的意思是：什么时候朝廷会派出使臣来密州，调我到杀敌报国的前方去。⑨会：应当会。雕弓：有彩绘的弓。⑩天狼：星名。这里以天狼星喻侵宋的辽和西夏。

　　望江南超然台作①

　　春未老②，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③。烟雨暗千家。寒食后④，酒醒却咨嗟⑤。休对故人思故国⑥，且将新火试新茶⑦。诗酒趁年华⑧。

　　①超然台：故址在今山东诸城北城上。苏轼在旧台的基础上修葺而成，由苏辙命名为超然台。②春未老：未到暮春之时。③壕：护城河。④寒食：节令名。寒食后，紧接着就是清明。⑤咨嗟：叹息。⑥故国：指故乡。⑦新火：旧俗，寒食期间，禁火三天，不举火。节后重新举火，谓之新火。新茶：指当年寒食、清明前，用新摘的茶叶所制的茶，味道极佳。⑧年华：年富力强之时。

　　水调歌头丙辰中秋①，欢饮达旦，

　　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②。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③？我欲乘风归去④，又恐琼楼玉宇⑤，高处不胜寒⑥。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⑦！转朱阁⑧，低绮户⑨，照无眠⑩。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①丙辰：即熙宁九年。②“明月”二句：化用李白《把酒问月》：“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③“不知”二句：承接前“明月几时有”而作进一步的提问，问天上“今夕是何年”。④归去：苏轼自认为自己是仙界下凡之人，故能乘风回归天界。⑤琼楼玉宇：指月宫。⑥不胜（shēng）：经受不了。⑦“起舞”二句：意谓月下起舞，清影也随人翩翩起舞，虽然人在人间，但仿佛人又不在人间，飘飘然欲仙。⑧转朱阁：谓月亮在朱阁之上由东向西移动。⑨低绮户：谓月光低低地照射进雕花的窗户。⑩照无眠：照射到不眠的人。无眠，指苏轼自己。“不应”二句：意谓月亮不应对自己有恨，可为什么在我与兄弟分离时，它却是圆圆的呢？婵娟：谓人或物姿态美好的样子。这里代指月亮。

　　浣溪沙徐门石潭谢雨①，道上作五首。潭在城

　　东二十里，常与泗水增减，清浊相应②

　　其三

　　旋抹红妆看使君③，三三五五棘篱门。相排踏破茜罗裙④。老幼扶携收麦社⑤，乌鸢翔舞赛神村⑥。道逢醉叟卧黄昏。

　　其四

　　簌簌衣巾落枣花⑦，村南村北响缲车⑧。牛衣古柳卖黄瓜⑨。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⑩。敲门试问野人家。

　　①徐门：一作“徐州”。石潭谢雨：苏轼前往徐州城东二十里之石潭告谢降雨之验。②“常与”二句：石潭之水常常随着泗水的变化而变化：泗水水位上涨则石潭水位亦上涨，泗水水位下降则石潭水位亦下降；泗水水清则石潭之水亦清，泗水水浊则石潭之水亦浊。③旋抹：指青年女子临时匆匆忙忙地打扮。④相排：互相拥挤。茜罗裙：红罗裙。古时用茜草的红汁作为染料为衣料上色。⑤收麦社：结束了祀祷麦子丰收的祭神活动。⑥“乌鸢”句：祭神时摆有供品，引得贪吃的乌鸢在祭品上空盘旋。⑦簌簌：形容枣花下落的样子。⑧缲（sāo）车：缫丝车。缲通“缫”。⑨牛衣：用草等编织而成为牛御寒之物。这里指衣衫褴褛。一说“牛衣”当作“半依”。⑩漫：随意地。修饰下句的“敲门”。

　　江城子别徐州

　　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①。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隋堤三月水溶溶②。背归鸿③，去吴中④。回首彭城，清泗与淮通⑤。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