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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初到异国,那些新奇、美好与坎坷(2)

  这个阿姨在我小的时候经常和叔叔来我家,给我买在当时很贵的一些名牌运动服和全套的精装外国画册,还带我去她当时上班的外企大厦。九十年代初的北京还鲜有那种电梯一下就上三十层楼、连办公室的墙都是全透明玻璃的高级建筑。我第一次去简直是目瞪口呆,什么都是新鲜的。长大一些后看美国电影,里面的摩天大楼和漂亮的露天咖啡厅让身边的大人小孩都啧啧称奇,而我却并不陌生,因为她都带我见识过。

  然而,自从他们分手之后,她就慢慢不再和我家来往了。这么多年,我只知道她住在旧金山,至今独身。而更多关于她的记忆,只是童年时候一个颀长的影子。

  邮件里并没有提到她是如何得知我邮箱地址的,只是说了一些鼓励和祝福的话,并留了电话号码,说我初来乍到,有事可以联系她。

  一个在你生命中几乎消失了快二十年的人,突然在你人生重大转折时找到你,告诉你她还惦念你,愿意在你困难时给你帮助,那种感动是很深的,何况小时候有关她的记忆那么温馨。

  然而我想说的是,关于这个人真正让我难以忘怀的却是在我念中学时。那时她刚好从旧金山回国,曾和叔叔一起来我家看我。那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家里坐着爸妈、叔叔和一个穿得很好的女人,细看之下才认出是她,那时我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见到她了。她瘦了,眼角出现了细碎的皱纹,俨然没有了年轻时欢快圆润的样子——她本不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相比之下,我叔叔就有魅力得多了,深目高鼻的长相和浪漫多情的气质,使他从念大学一直到工作都倍受女孩青睐。年轻时的她竭力想嫁给叔叔,无论是不被长辈接纳还是情敌条件出众,阻力重重之下她仍一往无前,但最终没能抗过缘分,出国去了美国,数年如一日,一直独身。

  我望着叔叔给她倒水,谈笑风生。那时的叔叔已经有一个马上会晋升为婶婶的美丽女友,早已放开这段感情纠葛,而把她当作一个亲密的旧友对待。而她,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作为一个懂事大龄女青年也极有教养,云淡风轻地聊着天,早不纠结了。

  然而,当说到什么事情的时候,她冲口而出说了一句评论,大家全都忍俊不禁,叔叔朗声大笑之余用手在她头发上轻轻拍了一下。

  众目睽睽之下,她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脸腾地红了,连话都说不出来。捏着手里的杯子,她内心仿佛忍受着极大的震动,刚才说的什么似乎全都想不起来了,只能前言不搭后语地应和着。变化之明显,她自己也一定意识到了,并极力想掩饰,但是最终无能为力,尴尬地坐在那里不知所云。刚才的优雅、自如、大方、健谈,全都没有了,我看到的是一个眼角已有皱纹的女人像初恋少女一般地被触动了。

  这么多年,这个镜头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无法淡去。不知道那一下无心的亲昵,是不是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一块记忆,那里是不是有额头闪耀着年轻光泽的她,和那段让她炫目的、充满感恩和狂喜的真挚岁月。那段时光在时间的长河里未免显得太微不足道,却是她一生最珍贵的记忆之一。

  我回复了她的邮件,谢了她,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又渐渐恢复到了之前毫无联系的样子。这也是难免的,我们的生活已没有交集,但是从那之后,我不时地想起她。不知当年的那一个小细节,亲历的她是不是还记得,但我敢肯定的是,在那一个瞬间里的她已于不知不觉间忘记了曾经的坏,而只想起了曾经的好。毕竟,那是她记忆中忘不了的温存;毕竟她的青春,他曾经在场。

  如今的我正是她当年刚刚爱上的年纪,青春的痛也曾将我折磨得泪流满面、心如刀绞,但当我懂得了爱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快乐和同样铭心刻骨的疼痛后,就更能明白已并不年轻的她在那一个瞬间几近失态的真情流露。

  原来,爱无法隐藏,也无法从容。

  “这就不关我的事了,甜心”

  开学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想到马上要迎来我在美国的第一堂课,心里又紧张又充满期待。

  那一天终于来了。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美国课堂。

  进了教室,我才发现我是唯一的中国学生。没有特定的交代,所有的人把桌子自行围成一个椭圆形,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与其说是准备上课,倒可以说是准备聚会。但于第一时间打动我的,却是每个人举手投足、言谈笑语间那份从容和自信,这种无法伪装、无法造作、只能自然流露出来的光辉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显得独具魅力,而这魅力无关容貌、无关财富。

  我的教授是一位有着欧洲血统的美国先生,他身材中等、眼神温和,对我微笑的样子让我一下子觉得他很可亲近。

  但是一开始讲课,我就傻了,完全没想到教授的语速那么快,还夹杂着那么多听都没听过的专业名词。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听懂的内容还是寥寥无几,就只看见教授一会儿坐在讲台的桌子上,一会儿又走到我们中间,和所有人都很好地互动着,而我完全傻了。

  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不就是为了最终能够拿到美国高等学府的硕士学位吗?可是我居然连课都听不懂,还做什么作业?怎么考试?

  怎么毕业?更别提走遍美国,亲身去感受这千山万水之外的世界了。

  三个小时之后,下课了,而我居然完全不清楚老师都说了些什么、又让我们课下做什么。我彻底蒙了,呆呆地坐在那里,觉得自己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能傻傻地看着其他同学一边轻松地聊着天,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和教授道别后走出教室。

  教室里只剩下了教授和我。我在心里激烈地斗争着,我是该安静地走开、不管多难都自己课下一个人克服,还是向他表明我内心的焦虑并求助?

  我终于走上前去,站在教授面前,说:“先生,我有话要和你谈。”他抬起眼睛迅速看了我一眼,很温和地问我怎么了。我焦虑极了,喉咙发紧,一瞬间愣在那里竟不知从何说起,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说:“先生你讲得太快了,我听不懂。”他愣了一下,停下手里正在收拾的讲义,更加温和地问我:“你哪里没听懂?”我怔怔地望着他,答道:“我哪里都没听懂。”

  我们互相看着,他摇了摇头,问我要我选课的课表。我递到他手里,他默默地翻了一会儿,抬起头对我说:“我想你的课选得不对。我这堂课是二年级的学生才会选的,因为它直接对你的毕业论文有帮助。而你才刚刚来到这里,这门课也许还不适合你。”

  我一听就着急起来,急忙说:“我不知道,也没有人帮我选,这学期的四门课全是我自己选的,这个课我不上了。”他立刻说:“可是如果你放弃这门课,也无法再选其他课,因为选课期限已经截止了。那么这个学期你就只能得到三门课的学分。”说着他停下来,用一种非常信任、非常有感情的眼神看着我说:“我觉得你很勇敢,愿意交流,这是很好的。或许你会比你自己想的做得更好。试一试吧。”

  我本能地摇头,压力让我恐惧,我只想逃避。他不再劝我,只是微笑着说:“回去想想,我希望——下堂课还在这里见到你。”我问他可不可以放慢速度讲课,我着急地说:“如果我听不懂,就没法完成作业,如果我不能保持门门功课都达到A,就没法继续拿奖学金了!你不知道,我考到美国有多辛苦……”

  他耐心地听我语无伦次地说完,望着我非常坦诚地说:“这就不是我的事了,甜心。我知道中国学生考到美国很辛苦,但是我的速度非常合适,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跟上它。”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我踏着一地明亮的月光回宿舍。傍晚的时候又下雨了,空气新润,大口吸一口气,清甜的空气像泉水一样沿着舌头、喉咙流进五脏六腑,让我一直发蒙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隐约看到一只胖乎乎、毛茸茸的小松鼠在树下的落叶间亢奋地跳来跳去,显然对一地饱满的坚果感到十分惊喜。

  这是我初到美国后,觉得美国校园最可爱的地方,居然可以看到各种小动物出没(除了松鼠,我还曾在树林边见过一只灰色的小浣熊)。它们大大方方,一点儿也不避人,那么和谐自在地和人共存在人类主宰的世界里。

  但此时此刻我的心情被压力堵得满满的,再没有心情去感受这活泼的夏夜。回到宿舍后,我连灯都没有开,就颓然地坐倒在椅子里。不过才几个小时而已,我竟然已是这么累了。下一步该怎么走?

  曾经觉得自己的英文没有问题,所以没有像其他在这里的中国学生一样,先上语言班,等适应了再开始正式上课。

  我是直接跳过语言班来上研究生水平的课程。而且我选的专业是“大众传媒”,顾名思义,更是对表达能力的要求颇高,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学校里其他专业都有很多的中国学生甚至中国教授,唯有我所在的系全部由美国教授任教,学生也几乎全为美国人。

  我坐在黑暗里,终于开始明白我面对的是什么了,经过了艰辛的备考、申请、签证、乱流、高烧、逃难……终于安顿下来,却发现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怕了吗?我问自己。

  可能有一点。

  但是,我不是一直最喜欢肖复兴在《年轻时应该去远方》里的那段话吗?

  “青春,就应该像是春天里的蒲公英,即使力气单薄、个头又小、还没有能力长出飞天的翅膀,借着风力也要吹向远方;哪怕是飘落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也要去闯一闯未开垦的处女地……”

  没有人知道,这段话曾经是怎样像座右铭一样,镌刻在我年轻的灵魂里,激励着我原本就旺盛的好奇心,只因它给了我“青春”最好的定义,那就是勇于开拓勇于挑战,拒绝一成不变和享受平凡,它鼓动着我,让我认同这世界太绮丽,我怎能不一一去经历!

  于是,我选中了美国,决心来这里接受不一样的熏陶、不一样的历练,从那之后,我就清楚自己该为什么而奋斗。我从不在做决定本身花费太多时间,从来痛快决定,然后全力以赴我选择的路。

  然而就是这个遥远的目标,曾支撑着我度过了多少个艰难而具体的日日夜夜。

  想起当初为了飞越重洋的第一步而全力备考时,我背着沉重的各类英文书往返于家、大学和新东方的校区之间。我记得,我妈就是从那时候觉得我能吃苦的,一点儿也不像一直以来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儿。北京冬天的夜多黑啊!凌晨五点整我就被闹铃叫醒,在所有人都还熟睡的时候,掀开温暖的被窝,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闭着眼换上冰凉的衣服。街道上半天才驶过一两辆车,路灯闪着清冷的光——但在当时的我的眼里,它并不微弱惨淡,因为它辉映着的是一个二十岁女孩儿燃烧的梦想。

  夜晚的时候,我奔跑在追车的公路上,那时候最发怵的事就是赶不上末班车,好几次在路口看见车要开走了,我又追又跳又打滚,声嘶力竭地把车喊停,然后一脸尴尬地坐在最后一排。我就这样每天踏着星光出门,又踏着满天星光回家。

  回忆着这些,我突然不知怎么,一下子想起了北京三里河的、那个童年的小院。我仿佛看见,当年的那个小妞妞,在爸爸妈妈的呵护下蹒跚而行,我仿佛看见了她一步步成长为了眼前这个心潮澎湃的年轻女人。我怎么能忘记呢?这么多年,这个小女孩还一直站在我的身边,我还一直拉着她的手。因为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我是经历了怎样一番艰苦卓绝的奋斗历程才走到了今天,有多少次在几近绝望的沮丧中我抹去奔腾的泪水,告诉自己——“我可以!”

  整整半夜,我和自己的心灵对着话。在异乡微亮的晨曦中,我终于决心迎接该来的一切挑战。

  我第一件事就是要改善我这屋的灯光,它惨白、冷峻、使人沉重倦怠。我去市中心的商城里挑了一盏大树造型的落地灯,现成的灯具太贵,所以我买的是零件,然后回到宿舍来,按照英文说明一点一点拼装起来。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从不长于机械或者手工,但是当我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把灯组装好的时候,充满了无限的自豪和成就感。

  轻轻按了一下按钮,灯光亮起来的瞬间,我的心也随之明亮起来。那一刻的心跳和感动,在记忆中永远闪光,正如那天温暖柔和的灯光。

  一切都不再苍白,相反是那么明艳、温馨,我看着那橘色的光芒绽放在暮色四合的房间里,第一次涌起了信心,相信自己能够战胜一切未知和恐惧。也许每一个在异乡求学打拼的年轻人,都曾以一间狭小的出租屋或者宿舍为起点,开始一段奋斗的童话岁月吧。我模模糊糊地想着,来到美国后心里第一次因对未来充满希望而喜悦。

  此后是这盏灯夜夜陪我到天明。

  咖啡彻底变成催眠药

  真正的奋斗开始了。自从我对自己说“决定奋斗”的那一刻起,这四个字就如同誓言一般刻在我二十三岁年轻的生命里。

  我自己选的四门课,加上所有拿奖学金的学生都要上的一门纯理论课,一共是五门课;但由于我大学时的专业和现在念的不是同一个,我还要一边读研一边选修大学的课程;学的又是传媒类,经常有各种电话采访的任务,都要课下自己联系,再加上每周二十个小时的助教工作,我的生活被牢牢地填满了,我好似永远都在查资料、写作业、复习、预习。

  别的同学写作业都是直接拿来就写,顶多事先翻翻书,而我要把所有生词都先列出来,一个一个查清楚了,再放到句子里去读顺,这时我才能完全明白教授要我做的是什么,才能正式开始写作业。

  有时候赶上几门课同时有考试,我基本就可以不用睡觉了,有时半夜里困得我真有冲动一头栽倒在床上就睡死过去,就算是明天这门课交不了差拿不到奖学金打道回府了我也认了,但是这种念头往往都是以0.1秒的速度好似灵魂出窍一般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而我的肉体还是动也不动地端坐在桌子前面。压力最大的时候我连着一个多星期每天晚上喝三四罐特浓咖啡,直到咖啡因对我完全失效,彻底变成了催眠药。

  有一门课是法律学基础理论,里面的案例全部和大众传媒的发展有关。这门课差点儿要了我的命。全部是美国第一修正案和第十四修正案的历史,都是一些旧案。我完全看不明白。这个州怎么判、那个州又怎么判,从地方法院到最高巡回法庭,每个人都有一大堆的理由,每个州还都有特例!厚厚的一本书,厚得我每次一抱起它来就悲愤交加,感觉比抱着一个孩子都沉。美国修正案发展得很艰辛,而我更艰辛,耶稣基督做证,我又不是美国人!

  我这门课的教授还是一个很喜欢课上让学生互动的人。有一次我无意中发现他给我一节课打的分数奇低,细查之下才发现“参与”这一项是零,我简直又惊又怒,我明明从头到尾都在课堂上,怎么能说我没“参与”呢?而他的解释是那一堂课我一直都在“记笔记”和“点头”,没有发言,所以他不能视我为到场。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那节课之前我已经连着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能坚持三个小时努力听别人说和记笔记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但是美国的教授认为,只要你没有表达属于你的看法和声音,那么人来了也是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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