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29 两败俱伤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叶小荼正在厨房里忙碌。

　　江尚从华南区回到上海以后，并没有闲着，他与柯志成一起看完华东区市场，又陆续去了东北区和华中区，不久前又根据麦克道尔的安排去了一趟北京与研发总监Frank碰头开会，刚刚从北京返回上海。

　　恰好是一个周末，叶小荼知道他今天会回家，因此特意买了很多做饭的原材料，准备再展示一次厨艺。

　　她一边用抹布揩抹着手上沾的水，一边飞跑过去给他开门，江尚一进房间就将行李箱扔在一旁，还照例拥抱了她。

　　叶小荼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似乎很疲惫，很体贴地问：“你这一趟出差完了，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吧？”

　　江尚伸了伸胳膊做了一个舒展动作：“公司正当多事之秋，哪有时间休息？”

　　叶小荼听他说这种话，立刻警觉起来：“难道北京市场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听说上一季度的销售情况很不错，难道这么快形势就急转直下了？”

　　江尚摇了摇头说：“和我们没有关系，不关营销中心的事，你不用这么着急。”

　　叶小荼想起他这次本是为了和Frank见面，而英国UP公司在中国只有两个核心系统，不禁猜测说：“不是营销中心，难道是研发中心？他们可是产品的发源地，你不要告诉我是Frank发现新产品系列有重大BUG了？”

　　江尚的神情并不轻松，回答说：“如果是我们内部有问题，还有办法补救，现在事情恐怕比较复杂，因为涉及到美国DOOM公司，他们可能正在使用网络黑客窃取我们的版权保护软件代码，研发中心正在搜集他们的罪证，一旦证据确凿，不排除使用法律手段来讨一个说法。”

　　叶小荼隐隐觉得此事不简单，一直以来，先进入亚太及中国市场的美国DOOM软件公司就视英国UP公司这个“后起之秀”为眼中钉，双方在新产品开发、销售市场争夺、高级人才挖角等方面，无一不斗得硝烟四起。作为一名上海办事处基层销售人员，叶小荼与美国DOOM公司遭遇交手已不下数十次，更不用说更广区域、更高层面的营销冲突了。

　　曾几何时，美国DOOM公司企图通过猎头公司来说服江尚跳槽，遭到江尚拒绝之后，他们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挖走了当时身为华东区大区经理的史迪文。虽然江尚没有明说他在华南区是怎样搞定史迪文带领的美国DOOM公司销售团队的，但是叶小荼可以想像，那必定是一场又一场极具考验的销售份额攻坚战，就像她与白亚楠在上海十方科技集团竞标大会上的对峙一样，稍不留心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商场中竞争是不可避免的，正当竞争也无可厚非。美国DOOM公司使用猎头暗战，只能说他们不讲职业道德、不够光明磊落，可是按照江尚所说，如果他们涉嫌使用网络黑客技术来攻击英国UP公司的研发中心客户支持系统，甚至窃取版权保护软件代码，这就有商业盗窃的嫌疑，足以构成商业犯罪行为了。

　　她不禁追问道：“Frank是怎么发现的？现在可以断定这件事属实吗？”

　　“最近几个月，Frank团队发现有很多公司客户用一些已经过期或即将过期的数字证书，不断访问数据库并且拷贝下载了将近数千份材料，这种下载规模很大，几乎覆盖了整个支持系统。最明显异常的情况是，某一个客户的证书在四天时间里平均每天下载了超过一千份的材料，Frank说这个数据远远超过了平常一个月总下载数的水平，不像是得到授权的客户访问，其中有一批人的IP地址是来自美国DOOM公司不久前收购的一家网络子公司。所以他肯定，这种下载并不是来自真实的客户。”

　　“你的意思是说，Frank怀疑美国DOOM公司以客户端的名义在我们公司的服务器上拷贝了东西？”

　　江尚微微点头表示认可：“如果按照Frank的判断，他们至少已经成功拷贝了三万份原始软件资料和其他机密材料，并且已经建立了一个非法的正版软件代码库。”

　　“如果Frank找到证据，是不是要立刻向他们发通告？”

　　“岂止是通告这么简单。这种不正常活动已经属于大规模商业盗窃行为了，麦克先生正在聘请律师，公司可能会在近期向法院起诉，勒令美国DOOM公司立刻停止这种侵权下载，禁止他们使用非法获得的材料，”江尚很清楚地说，“还要赔偿在中国对英国UP公司造成的所有直接和间接损失。”

　　叶小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美国DOOM公司是国际知名的大公司，他们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

　　“美国DOOM公司虽然比我们进入中国市场更早，但是他们在美国本部的核心业务是数据库软件，并不是企业流程自动化管理。也就是在前几年，他们得到一些机会使得数据库业务日益成熟，才向企业应用软件市场扩张，如果只论这个市场，英国UP公司是比较领先的，”江尚耐心地给她讲了一番两家公司在国外的情况，“我们现在不止在财务管理系统方面有优势，就是人力资源管理系统和库存管理系统方面也比他们优越，为了争抢市场份额，他们情急之下不择手段也是有可能的。”

　　叶小荼想起入行以来遭遇的种种事情，心里不禁感慨万千，“竞争”是一件如此残酷的事，大到一个大型跨国公司，小到一个销售人员，都有自己的圈子，自己的竞争对象，美国DOOM公司对英国UP公司的一些做法背后隐藏的心态，与朱丽叶当初针对自己的心态是何其相似！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利益可图，就必然存在竞争。

　　江尚转头发现她在发呆，安慰她说：“你不用乱想，这件事本来和营销中心无关，和你更无关。再说，即使真的要告上法庭，我们公司也是原告，又不是被告，要对这件事负责的是美国DOOM公司。”

　　“可是，一旦真的上庭，国内国际的新闻媒体肯定会非常关注这件事，舆论炒作起来，客户们不一定会同情我们是被剽窃的弱者，反而会对我们的系统自我保护能力产生质疑，怀疑我们的产品和技术有问题啊！你说，这对我们的产品营销会起好作用还是坏作用？怎么会与我们无关？”叶小荼反问他。

　　江尚原本想尽力化解她的担忧，见她将这件事情的利弊都已分析出来，也不再假装轻松，直言说道：“你说得没错，目前确实很难说这件事公诸于众后对营销会有多大影响。但是，你一定要相信，营销仅仅是起一部分促进作用，我们只能保证将有意向的客户留住，客户是否买单并不取决于我们，而是产品本身的价值。”

　　“那目前这种情况，我是应该为我们的产品担心，还是应该放心呢？”

　　江尚似乎觉得她这种观点不对，他的眉头略微皱起，目光深沉地看着她问：“如果你不信任自己的产品，这一年来你是怎么做出那些销售业绩的？”

　　叶小荼虽然只得到了一个疑问式的回答，但是她也很快明白了，那就是江尚为人做事一贯的态度和准则——信则不疑，疑则不信。他是一个坚持原则的人，而她自己，却总在不知不觉中犯着同样的错误。

　　她微微抬起头看着他，心悦诚服地说：“我知道。我们一定要相信自己。即使别人不信我们，我们也还是要相信自己。”

　　江尚听见她的话，俊朗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说道：“假如你真的能够做到这样，我会替你觉得开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沈若琳与柯志成的第一次交锋过后不久，行政人事部与营销中心华东区两个部门机构之间（准确地说是这两个团队的经理人之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爆发了第二次大PK。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第一季度绩效考核之后，行政人事部照例结算奖金，却不慎算错了当月华东区某办事处销售人员的应得总额，这原本是一件小事，出错只需要纠正就可以解决问题，偏偏那边的城市销售经理觉得兹事体大，立刻就将这件事汇报给了柯志成。柯志成居然也不找行政人事部协商解决，将问题直接投诉到了麦克道尔那里。

　　麦克道尔当然无法容忍这样的“失职行为”，最近与美国DOOM的官司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他的心情原本就很糟糕，再遇上这样的常规性、不该犯的错误，态度自然就很不好，他丝毫没有给沈若琳留情面，拿起电话用他中英夹杂的特有语言方式，劈头盖脸地将沈若琳狠狠骂了一顿。不但如此，麦克道尔还表示，要在全公司下个月的电子简报中对行政人事部的工作失误予以批评，要求进行部门工作检讨。

　　沈若琳白白挨了一顿批，心里不免大光其火。

　　数年来，她在英国UP公司的高管地位是毋庸置疑的，自从麦克道尔接任中国区总经理之后，虽然两人之间有一些心病，但麦克道尔对她一向十分客气，即使偶尔对她的工作有所不满，也只是暗自腹诽和简单批评，从来没有像这样大肆发作过。这一次，麦克道尔实在太不给她面子了。

　　当然，沈若琳也很清楚，麦克道尔为什么会对她翻脸，老板要骂人随时都可以找到一个理由，更何况麦克道尔暗里已经吃了一个哑巴亏，总要找机会发作出来才行。英国总部执行总裁汉森对中国区的情况了如指掌，在伦敦那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麦克道尔对她的不满日益加剧，所以才会明目张胆地趁她住院休假的时候让柯志成推荐Ann进英国UP公司，目的就是找机会取而代之。偏偏上次她回来得够及时，又碰上叶小荼推荐的是苏霓亚这样的现成好人选，硬生生将Ann挤出局外，才一举击破了麦克道尔移花接木的图谋。

　　虽然她不敢对麦克道尔发作，但是这口气无论如何也难以下咽，论前因后果都怪营销系统的人不好，一个个小题大做，柯志成作为华东区大区经理，不但不先考虑息事宁人，反而将事情扩大化，分明是有意这么做。沈若琳思来想去，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指责柯志成的“理由”，立刻就到他办公室去“理论”了。

　　柯志成稳稳当当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看电脑，似乎一点儿暴风雨来临前的预感都没有。

　　沈若琳仰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站在门口用中指关节敲了敲玻璃门，同时以一种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的口气问：“我有事找你谈，现在可以进来吗？还是等一下？”

　　柯志成抬头看了看她，很随和地说：“哦，是Linda啊，进来谈，我现在正好有空，等一下就说不定了。”

　　沈若琳毫不客气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开场就说：“我想知道，Hum的季度奖金核算有问题，他为什么不向那边人事专员反映，而要越级汇报到你这里？”

　　柯志成似乎早有准备，不咸不淡地笑着说：“这个问题，我看你还是问Hum本人比较好，我只负责处理下属提出的问题，没有权力更没有义务管他们怎么想。”

　　沈若琳目光犀利地盯着他，提高了嗓门说：“现在问题不是他怎么想，而是你怎么想。你作为公司的管理人员，首先应该制止并驳回这种汇报，让他按照正常途径来反映，然后由行政人事部来解决。可惜的是你不但没有这么做，反而做了一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

　　柯志成假装听不懂：“哦，我是顺便和麦克说了一声，可我不觉得没有意义，难道麦克作为总经理，不可以了解员工的薪资和与绩效考核有关的情况吗？”

　　“你可以用更好的方法来解决，”沈若琳打断了他，“你以为你这么做会让事情变得更好？你以为麦克会很关心这些部门范围之内的小事？你这么做，对任何人，对公司都没有好处！”

　　柯志成冷笑了一声，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不见了，并且回敬说：“Linda，在你攻击别人的时候请先检讨自己，如果行政人事部的工作真的像你每次开会时所说的那样完美无缺，试问别人又怎么有机会向麦克说什么？所以，你没有资格指责我，因为你自己的工作并不称职。”

　　沈若琳的柳眉不禁蹙紧了，她看着柯志成不无讽刺地说：“请注意你说话的准确性，谈到称职不称职，我的工作业绩应该是由总经理亲自做评价。”

　　柯志成听出了她话中的含意，立即反唇相讥说：“事实就是事实，谁来评价都一样，允许下属犯低级错误还振振有词的中层管理人员，英国UP公司确实不多。”

　　沈若琳见他明明白白地说“低级错误”和“中层管理人员”，她一向以公司高管自居，听见这句话不禁怒火上升，沉声说：“Oscar，你不要太过分！”

　　柯志成丝毫不怕她发飙，语气很冲地顶了一句说：“过分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两人谈话谈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于是你来我往地吵了好几个回合，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如释放的氧气般迅速在东珠大厦的空气里扩散开来。

　　没过多久，沈若琳怒气满面地从柯志成的办公室内走出来，她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很快又凤眼含怒地将张墨叫了过去。

　　张墨一直在外面，因此将他们吵架的内容听了个大概，心里也有了数。

　　沈若琳余怒未消，对张墨说：“你是怎么办事的？连计算奖金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算不好？考核标准每一季度都会修改，计算公式都要调整，你不知道吗？难道你是新人，第一次做？”

　　张墨早有准备，连一秒都不敢耽搁，立刻说：“Linda，其实不是我算的……”他略有一些心虚地看了沈若琳一眼才接着说，“我最近手上事情特别多，要和Sonia进行管理交接，又要准备新的考核方案和筹备员工活动，实在忙不过来，之前你不是说过可以让Ann协助我们做一些工作吗，所以，我让Ann帮我做了一部分的奖金汇总审计。我查了一下，Hum那边的奖金汇总，就是Ann负责的。”

　　他忐忑不安地说出了事情真相，等待着沈若琳发话。

　　沈若琳听见他的解释，一直绷紧的脸竟然略有缓和，抬头问他说：“你确定这件事是Ann实际经手的？”

　　“我手里那张原始的奖金汇总单上，还有Ann的签名。”

　　沈若琳终于舒了一口气，她停顿了一会儿才说：“这次的事情影响太坏，所以你们都要承担责任。”

　　张墨点了点头说：“我明白，我不会介意的。只是Ann她本来是好心帮我，能不能不要追究她的责任？”

　　他心里非常清楚，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沈若琳绝对不会轻易放过Ann。他之所以要将Ann帮他的事情说出来，也正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垫背的人。然而，如果一句好话都不替Ann说，沈若琳一定会觉得他做人有问题，甚至会说他过于自私自利，Ann本是帮他分担工作，因为不熟悉业务而出错，他却恩将仇报将责任全部推到她的头上去。张墨深谙应付上司、尤其是女上司之道，在沈若琳这样的女人面前，马屁是要拍足的，责任是要分清的，某些华而不实的谎言也是必须要说的。

　　果然，沈若琳沉默了一刻，才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麦克不会问我们原因。既然他不需要知道原因，有些事我们只需要看结果就行了。”

　　沈若琳所说的“结果”，以行政人事部被以电子简报的方式在全公司通报批评、张墨下一季度不得参评优秀员工和Ann在试用期内被解雇而告终。表面上看起来，行政人事部一干人等谁都没有讨到便宜，沈若琳可谓赔了面子又折兵。

　　事实上，郁闷者名单中还应该加上一个柯志成。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Ann辞职离开原来的公司，并且承诺会力荐她做英国UP公司的行政人事部经理，没想到沈若琳竟然寸步不让，严防死守，不但没有让Ann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还趁此机会将她解雇了。

　　“伤人一百、自损八十”，这个道理柯志成并非不懂，之前他还对朱丽叶做过同样的警告，可惜的是这次自己居然没按捺住报复之心而对沈若琳出手，最后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柯志成暗自反省了好一阵，决定调整原来的计划，他觉得搞人事斗争可能不是沈若琳这条九尾狐狸的对手，但是在业务方面全力PK江尚这一只貌似绅士的沪上伪海归，他还是颇具信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