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白净草原 屠格涅夫(4)

我们吓了一大跳,一看——没有什么……忽然看见一只桶上的格子框动起来,升上去,浸到水里,在空中移来移去,好像有人在洗它,后来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接着,另一只桶上的钩子从钉子上脱落了,又搭上了;后来好像有人走到门口,忽然大声地咳呛起来,好像一只羊,可是声音响亮得很……我们大家吓得挤成一堆,互相往身子底下钻……这一回可真把我们吓坏了!”

“有这样的事!”巴夫路霞说,“他为什么要咳嗽呢?”

“不知道,也许是受了湿气。”

大家静默了一会儿。

“喂,”费嘉问道,“马铃薯煮好了没有?”

巴夫路霞试探了一下。

“没有,还是生的。……听,拨水的声音,”他把脸转向河的方面,接着说,“一定是梭鱼。……瞧那儿有一颗小星落下去了。”

“不,弟兄们,我讲一件事给你们听听,”科斯佳用尖细的声音说起话来,“你们听着,是前几天我听见爸爸在那里讲的。”

“好,我们听着。”费嘉带着鼓励的态度说。

“你们都知道加夫利拉,大村的那个木匠吧?”

“嗯,嗯,知道的。”

“你们可知道,为什么他老是那么不快活,一直不讲话,你们知道吗?他那么不快活为的是:有一回,爸爸说的,有一回,弟兄们啊,他走到树林里去采胡桃。他走到树林里去采胡桃,可就迷了路;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他走着、走着,弟兄们啊,不行!找不到路;这时候已经夜深了。他就在一棵树底下坐下来;他说,让我在这里等天亮吧,——他就坐下来,打瞌睡了。他打起瞌睡来,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一看,一个人也没有。他又打磕睡,又叫他了。他再看,再看,看见他前面的树枝上坐着一个人鱼,正在摇摆着身子,叫他走过去;那人鱼自己笑着,笑得要死。……月亮照得很亮,照得可真亮,清清楚楚的,——弟兄们啊,什么都看得见。她叫唤着他,她全身又亮又白,坐在树枝上,好像一条石斑鱼或者一条船鱼,要不然就像一条鲫鱼,也是那样白糊糊、银闪闪的……木匠加夫利拉发呆了,可是,弟兄们啊,那人鱼只管哈哈大笑,老是向他招手,叫他过去。加夫利拉已经站起身来,想要听人鱼的话了,可是,弟兄们啊,准是上帝点明了他,他就在自己身上划了十字。可是他划十字好费力啊,弟兄们,他说他的手简直像石头一样,转不过来。……啊,真不容易啊!……他划了十字以后,弟兄们啊,那人鱼就不笑了,而且忽然哭起来。她哭着哭着,弟兄们啊,就用头发来擦眼睛,她的头发是绿颜色的,就跟大麻一样。加夫利拉对她望着、望着,就开始问她:‘林妖,你为什么哭?’那人鱼就对他说:‘你不该划十字,’她说,‘人啊,你应该和我快快乐乐地活到最后的一天;可是现在我哭,我悲伤,因为你划了十字;而且我不单是一个人悲伤,我要你也悲伤到最后的一天。’她说了这话,弟兄们啊,就不见了,加夫利拉马上懂得了怎样从树林里走出去。可是就从那个时候起,他一直不快活了。”

“嗨!”静默了一会儿之后费嘉说,“这个树林里的妖精怎么会伤害基督徒的灵魂,他不是没有听她的话吗?”

“就是这么说啊!”科斯佳说,“加夫利拉说的,她的声音那么尖细,那么悲哀,好像癞蛤蟆的声音。”

“你爸爸亲口讲的吗?”费嘉继续说。

“亲口讲的。我躺在高板床③上,全都听见的。”

“真是怪事!他为什么不快活呢?……她一定是喜欢他,才叫他的。”

“啊,还喜欢他哩!”伊柳霞接着说,“说哪里话!她想呵他痒,她就是想这样。她们这些人鱼就爱这一套。”

“这里一定也有人鱼呢。”费嘉说。

“不,”科斯佳回答,“这里是清净宽广的地方。只是一点,河就在旁边。”

大家不再说话了。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冗长的、嘹亮的、像呻吟一般的声音。这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夜声,这种声音往往发生在万籁俱寂的时候,升起来,停留在空中,慢慢地散布开去,终于仿佛静息了。倾听起来,好像一点声音也没有,然而还是响着。似乎有人在天边延续不断地叫喊,而另一个人仿佛在树林里用尖细刺耳的笑声来回答他,接着,一阵微弱的咝咝声在河面上掠过。孩子们面面相觑,哆嗦一下……

“神力保佑我们!”伊柳霞轻声说。

“哈哈,你们这些笨家伙!”巴夫路霞喊起来,“怕什么呢?看呀,马铃薯煮熟了。”大家坐到锅子跟前去,开始吃那冒着热气的马铃薯;只有凡尼亚一动也不动。“你怎么了?”巴夫路霞说。

但是他并不从他的席子底下爬出来。锅子立刻空了。

“伙伴们,”伊柳霞开始说,“你们听到过前些时在我们伐尔纳维则地方发生的事吗?”

“是在堤坝上吗?”费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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