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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德罗照理要走的那条路可以直通哈瑟尔店铺。但是,亚历山德罗既不愿见到那儿的人,也怕被他们看见,从而引出麻烦,于是他一路向北,绕了个大圈子。这么一来他们经过了安东尼奥原来的家。亚历山德罗在那儿停了下来,手握巴巴的缰绳,牵着两匹马走近塌墙。“这儿原先是安东尼奥的家,麦吉拉,”他轻声说。“但愿山谷里每一座房子都像这样推倒了才好。老胡安娜做得对。美国人现在住进了我父亲的房子,麦吉拉,”他往下说,原先的耳语由于愤怒而变得沙哑了。“所以我去了那么长时间。我通过窗子看他们在里面吃晚饭。我真以为我会发疯,麦吉拉。我要是带着枪的话,准会把他们全都打死!”

蕾蒙娜听后一时几乎说不出话来。“住进了你们的房子?”她说。“你看见他们了?”

“是的,”他说;“一个男人,他的妻子,还有两个小孩;那个男人走了出来,提着枪,站在门阶上,开了一枪。他们以为他们听见了什么动静,而且可能是印第安人;所以他就开枪了。就为了这,我耽搁得久了。”

就在这时,巴巴被地上一个小东西绊了一下。向前跑了几步,它又被绊了一下。“有个东西缠住了它的腿,亚历山德罗,”蕾蒙娜说,“还在动呢。”

亚历山德罗跳下马,跪下来,惊叫道,“是根木桩——上面结着套索。圣母啊!怎——”后面的话听不见了。蕾蒙娜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亚历山德罗飞快地向前跑了一二杆路,巴巴、上尉和小马跟在后面;那里站着一匹黑骏马,像巴巴一般高大,亚历山德罗轻声轻气地跟它说话,两只手同时拍着它的鼻子,不让它响鼻子,以往亚历山德罗常用这个方法制止它;他刚把鞍子从可怜的印第安小马上拿下,在马腹上狠抽一下,让它跑开,转眼便把鞍子给黑马备上了,跃上马背,几乎带着哭腔说:“我的麦吉拉,是贝尼托,我自己的贝尼托。现在圣徒真的帮助我们了!哦,那个蠢驴、白痴,竟把贝尼托拴在那样的木桩上!一只长环大野兔就能把它拔起来。现在,我的麦吉拉,我们可以快跑了!快点!再快点!不跑出这该诅咒的山谷,我这心里就不踏实。等我们到了圣玛格丽塔山谷,我认识一条小路,谁也别想找到!”

贝尼托四蹄生风——亚历山德罗半趴在马背上,抚摸着它的额头,悄悄对它说着话,贝尼托高兴得直喷鼻息:马儿和人儿,谁比谁更快乐,很难说清。贝尼托与巴巴齐头并进。大地在它们脚下迅速往后退去。这样的伙伴,说真的,值得巴巴拼出全身的力气。整个加利福尼亚的牧场里找不出两匹比贝尼托和巴巴更骏的马儿来。亚历山德罗欣喜若狂。蕾蒙娜见他一个劲地跟贝尼托说话,不免有点害怕起来。他们整整一个小时没有勒一下马缰。贝尼托和亚历山德罗对路面情况都了如指掌。就在他们向山谷最深处冲去时,亚历山德罗突然狠狠地向左一拉马缰,开始爬上那陡峭的岩壁。“你能跟上吗,最亲爱的麦吉拉?”他叫道。

“你以为贝尼托能做的事巴巴做不到吗?”蕾蒙娜反驳道,紧追不舍。

但巴巴可不喜欢这样。要不是有贝尼托在前面刺激着它,它可真要让蕾蒙娜难堪了。

“只有一小段路这样崎岖,亲爱的,”亚历山德罗说,他越过一棵倒下的树,停下来看巴巴怎样越过。“好样的!”他叫道,只见巴巴像只快鹿一跃而过。“好样的!麦吉拉!我们这两匹马全地区第一。等天亮了,你会发现,它俩十分相像。我常常为它们这么相似而惊奇。它们会漂亮地并肩前进。”

在这峭壁上爬了几杆远,他们踏上了山谷南边的顶,进入一个密密的栎树林,与矮树丛有着一定的距离。“现在,”亚历山德罗说,“我可以从任何白人都不知道的小路上走到圣迭戈去了。天亮前就能接近那儿。”

大海那带咸味的空气已经扑面而来。蕾蒙娜欣喜地吮吸着。“我在空气中尝到了盐味,亚历山德罗,”她叫道。

“是的,那是大海,”他说。“这个山谷直通大海。我希望我们能走到岸边,麦吉拉。那儿真美。在风平的时候海浪扑上陆地,温柔得就像在戏耍一样;你可以骑马在水里行走,那翠绿的峭壁几乎压在你的头上;海水中散发出的气味就像酒一样沁人心脾。”

“我们不能去那儿吗?”她渴望地说。“那儿不安全?”

“我不敢,”他遗憾地说。“现在不行,麦吉拉;因为岸边每时每刻都有人来往。”

“别的时间,亚历山德罗,我们可以来,等我们结婚以后,那时就没有危险了吗?”她问。

“是的,麦吉拉,”他答道;但他这么说的时候,心里在想,“没有危险的时候会不会到来呢?”

圣迭戈以北好多英里的太平洋岸是一个个国岬角,围住一个个山谷的谷口,山谷下是一条条流入大海的小溪。这些山谷的谷底翠绿、肥沃,树木成林,大部分是株树。山谷开头比地上的裂缝大不了多少,随后越来越深、越来越宽,到了谷口便成为一轮闪亮美丽的新月,有八分之一到四分之一英里长。亚历山德罗希望在天亮前赶到的那个山谷离圣迭戈旧城不过十来英里,可以一览外港美景。他上次在那里时,发现那儿有一个几乎密不透风的小栎树林。他相信,他们可以安然无事地整天藏在那里,等夜幕降下后,骑马进圣迭戈城,在牧师家里举行婚礼,当夜再赶到圣帕斯库拉。“在那个山谷里,麦吉拉整个白天可以看大海,”他想:“但我现在不能告诉她,因为可能那儿的树被砍下了,我们不能接近岸边。”

日出前他们赶到了那个地方。树没有被砍下。从上面看下去,树梢像布满谷底的干涸的青苔。天空与大海一片通红。蕾蒙娜俯视着柔软碧绿的小路,通往银光闪闪、宽广无垠的大海,她觉得亚历山德罗仿佛把她领进了一个仙境。

“多美的世界啊!”她欢呼起来;紧挨到贝尼托身边,把手放进亚历山德罗的手里,她庄重地说:“你说,在这美丽的世界里,我们不能非常幸福吗?你觉得我们能不能在这儿唱我们的日出颂?”

亚历山德罗打量四周。在这微风徐来的旷野里,只有他们孤零零的两个人;天还没完全破晓,圣迭戈后面的山丘里飘上来大片绯红的雾霭。围着内港的岬角上,灯塔里依然灯光闪烁,但是再过一会儿就要天亮了。“不,麦吉拉,这儿不行!”亚历山德罗说。“我们决不能待在这儿。太阳一出来,在这目力能及的北边海岸上,一个人或一匹马都可能会被人看见的。我们必须尽快跑进树林里。”

他们找到的栖息地,像一座大房子,棕树树梢宛如又高又厚的屋顶。阳光射不进来;一股细流潺潺流淌,溪边小草依然青翠,尽管长期干涸——这点草不够巴巴和贝尼托吃的,但因为有了伙伴,它们都吃得津津有味。

“这两匹马倒能相依为命,”蕾蒙娜望着它们笑呵呵地说,“它们会成为朋友。”

“啊,”亚历山德罗也笑着说,“跟人一样,马和马会成朋友,它们也会互相仇恨,这也跟人一样。贝尼托最见不得安东尼奥那匹黄色的小母马,见了它,贝尼托就放不开脚步,而那小母马见了贝尼托,也像猫儿见到狗一样害怕。这事儿常让我好笑。”

“你认识圣迭戈的牧师吧?”蕾蒙娜问。

“不熟,”亚历山德罗答道。“我在坦默库拉的时候,他难得上那儿去;但他是印第安人的朋友。我知道他是在打仗的时候跟圣迭戈的人一起来的,那些白人非常害怕;他们说,要不是加斯帕拉神父说了话,帕拉就不会有一个白人活下来。战斗开始之前,我父亲把他手下的人全都打发走了。他知道要打仗了,但他不愿跟那事有牵连。他说印第安人全都疯了。那没用。他们只会自找绝路。这是最糟糕的,我的麦吉拉。愚蠢的印第安人打啊杀啊,我们又能怎么办呢?白人们以为我们全都是一样的。听说,自从那时起,加斯帕拉神父再也没到过帕拉。现在去那儿的是圣胡安·卡皮斯特拉诺牧师。他是个坏人。他从饥寒交迫的穷人手里榨取钱财。”

“一个牧师!”蕾蒙娜失声惊呼。

“对!一个牧师!”亚历山德罗答道。“他们一点没有善心——不像萨尔别德拉神父。”

“哦,要是我们能到萨尔别德拉神父那儿去就好了!”蕾蒙娜情不自禁地叫道。

亚历山德罗脸色阴郁。“那样更危险,麦吉拉,”他说,“那儿也没有我能干的活儿。”

他的神值使蕾蒙娜顿时懊悔不及。哪怕给自己可爱的人儿添上一根羽毛那么轻的额外负担,都是多么残忍的事啊!“哦,这样当然更好,”她说。“你别把我刚才说的话当真。只是因为我实在太爱萨尔别德拉神父了。夫人会向他歪曲事情的真相。我们能不能送个信给他呢,亚历山德罗?”

“我认识圣英内斯的一个印第安人,”亚历山德罗答道,“有时候他去坦墨库拉卖网兜。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去圣迭戈。要是我能跟他联系上,我肯定他会替我从圣英内斯到圣巴巴拉去跑一趟的;有一回他病得很厉害,在我父亲家里躺了好几个星期,我照料他,打那以后,每回他来,总要叫我拿一个网兜。从圣英内斯到圣巴巴拉要不了两天。”

“现在还像从前多好啊,亚历山德罗,”蕾蒙娜感叹道,“那时全地区都有像萨尔别德拉神父一样的人。那时所有的传教区都有任何人可干的活儿。夫人说传教区像王宫,每个传教区里都有成千上万的印第安人;成千上万,全都愉快、安宁地工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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