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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夫人对传教区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知道,”亚历山德罗答道。“我父亲说在坏人当道的时候,会发生一些可怕的事情。绝对不会有像圣路易斯雷伊那样的事情。佩雷神父对他所有的印第安人都如同慈父。我父亲说,他们全都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只要他一声令下。当他要出走,离开这个地区的时候,当传教区全被毁灭,他心碎的时候,他只好在夜里出走,麦吉拉,就像你和我一样;因为如果印第安人知道他要走了,他们会赶上来挽留他。圣迭戈港有一艘驶往墨西哥的船,神父下决心乘这条船走;他也是在夜里骑马从我们走过的这条路上走的,我的麦吉拉,他只让我父亲一个人知道这事。我父亲陪他一起来;他们骑着最快的马,通宵赶路,我父亲带了一箱祭祀用的圣物,很沉,放在马背上他的胸前。这件事情我父亲跟我说过好多次,他们如何在破晓时到达圣迭戈,神父坐一只小舟到那轮船上去;他刚上了轮船,我父亲像死人似的站在岸上呆呆地看着,他太爱神父了,突然,他听见一声大叫,听见了吼声,得得的马蹄声,只见三百个来自圣路易斯雷伊的印第安人骑着马儿朝水边飞驰而来,原来他们发现神父到圣迭戈来搭船,便连夜顺着他走的那条路追来,要拉他回去。我父亲指着船对他们说,神父已上船了,他们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喊声;有几个跃入海中,游到船边,哭叫着,请求让他们上船跟神父走。佩雷神父站在甲板上,泪流满面,为他们祝福,向他们告别;有一个印第安人——谁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办法——居然爬上了铁链和绳索,最后爬上了船,船上人让他留下了,他跟神父随船而去。我父亲说他终身后悔他自己没有想到那么做;但他像个哑巴、聋子,没有脑袋,神父的出走使他难受极了。”

“就是在这儿,是这个港口吗?”蕾蒙娜极感兴趣,手指湛蓝的海水问道,他们前面的棕树树梢形成一个拱顶,从拱顶望出去,海面像一条宽阔的带子。

“对,他就是从那儿出海的——就像现在那条船的走向,”他大声地说,这时有一条白帆船迅速驶过,向海外驶去。“但船儿最先是停泊在内港的;从这儿看不见内港。那儿的水才叫美哪,我从来没有见过,麦吉拉。两块高高的陆地像两支胳膊似的伸出去拥抱着它,保证它的安全,就像它们爱它似的。”

“但是,亚历山德罗,”蕾蒙娜继续说,“别的传教区真的有坏人吗?肯定不是方济各会的神父们吧?”

“也许不是神父本人,而是他们手下的人。他们的权太大了,麦吉拉。当我父亲告诉我他们的权力大到什么程度的时候,我似乎觉得我真不该像他那样喜欢拥有这种权力。一个人不该有那么大的权力。圣加布里埃传教区就有这么一个人;他是个印第安人。他被捧到众人之上;有一次,一大批印第安人逃走,回到了山峦里,他去追他们,他带口每一个人的一只耳朵;这些耳朵串在一根绳于上;他哈哈大笑说,凭着这些割下来的耳朵,又可以分辨他们了。一个从加布里埃到坦墨库拉来的老太太对我说,她亲眼看见那些耳朵。她本人就住在传教区里。印第安人们都不愿回传教区去;有些人宁愿住在树林里,像他们以往那样生活;我想,只要他们愿意,他们是有权那么做的,麦吉拉。那些留下来,像牲口一样生活,什么也不知道的人是傻瓜;但你不认为他们有权那么做吗?”

“向每个人布讲福音,这是命令,”虔诚的蕾蒙娜咎道。“萨尔别德拉神父说方济各会的修士们就是为这个才到这儿来的。我认为他们应该让印第安人听他们布道。但关于耳朵的事太可怕了,亚历山德罗。你相信吗?”

“那老太太说的时候呵呵直笑,”他答道。“她说那是个笑话;而我认为那是真的。我想我要是碰上谁想这么割去我的耳朵,我准会杀死他。”

“你曾对萨尔别德拉神父说过这件事吗?”蕾蒙娜问。

“没有,麦吉拉,那样不礼貌。”亚历山德罗说。

“嗯,我不相信,”蕾蒙娜答道,口吻很轻松。“我不相信竟有方济各会的修士会容忍这种事情。”

灯塔上强烈的红光又在闪亮,过了一会儿,亚历山德罗认为他们该重新上路了。他们去圣迭戈旧城——加斯帕拉神父住在那里——必经之路是圣迭戈到圣路易斯雷伊的公路,他们几乎肯定会碰到路人。

但是马儿很帮忙,他们赶到城里时还不太晚。加斯帕拉神父的家在一长排矮住房的尽头,过去这儿是要塞的时候,这些房子可不是让凡夫俗子居住的,不过现在已经朽烂;除了神父居住的房间,其余的房间都已空关许久。马路对面,在一块被疏忽的荒草丛生的旷场上,坐落着他的教堂——一个贫乏的小地方,白粉涂抹的墙壁斑驳陆离,挂着几幅粗劣的画,一面破碎的镜子,从传教馆里抢救出来时已是破旧不堪,现在可彻底成废物了。教堂里放着普通罐头做成的烛架,里面插着几支廉价的蜡烛,烛光昏暗地照着大厅。教堂里的一切都像教堂本身一样破败,这是整个南加利福尼亚最阴郁的地方。佩德鲁·胡尼佩罗·塞拉这位令人尊敬的方济各会老修士就是在这儿开始他的工作,他满怀虔诚、真挚的意愿,要求这蛮荒的土地和它的人民回归他的地区和他的教会;在最初那几个可怕的星期里,他整天在这块海滩上奔忙,照料停泊在港口里、时疫流行的墨西哥船上的病人,为垂死的人祈祷,埋葬死人。他就是在这儿为他的第一批印第安信徒施行洗礼,建立了第一个传教区。现在,他那英雄业绩和来之不易的胜利的唯一遗迹就是那一堆废墟,几棵老橄榄树和棕榈树;就连这些东西要不了一个世纪也会失去;回到它们的母亲——大地的怀抱中去,大地不会为她最神圣的坟墓放上墓石。

加斯帕拉神父已在圣迭戈住了好多年。他虽然不是方济各会修士,对那一套教规也确实没有特别的感情,但他一开始就深深地为这儿神圣的群落所打动。他生性粗暴却又颇具诗人气质;他注定只能成为这样三种人:军人、诗人或神父。环境使他做了一个神父;那种挥戈沙场的阳刚之气和文思喷涌的诗人气质全都集中起来,为他担任的神职增添了力量。他从来没有失去军人的风度——不管是神态还是步履;他那闪亮的黑眼睛,乌黑的头发和胡子,轻捷的脚步,有时候与他穿的圣袍似乎很不协调。当他发现自己已无法把那几百个印第安人集合起来,像从前一样,让他们回归教会,他对他们已是爱莫能助时,就是他那诗人的敏锐气质,使他一年又一年地越来越萎靡。他曾常常到他们流动的庇难所访问他们,一家又一家,一个群落又一个群落,凡是他认识的他都不放过,他曾向华盛顿的各个有关当局写过一封又一封信,但都是石沉大海。他也曾做过同样徒劳的努力,要为他们从离家较近的当局那儿争取正义,求得保护;他曾努力地鼓动教会为了他们的利益做出更大的成绩。最后,他疲惫、沮丧、气愤——只有诗人气质才能感受到的那种紧张、压抑的气愤——他只好作罢了。他说,“这没有用;我不说了;我筋疲力尽了;我再也忍受不住了!”他干起圣迭戈墨西哥人和爱尔兰人小教区里由他负责的一些日常事务,除了一年里面有一二次去看看印第安人的主要村落,为他们行圣餐礼外,再也不为他们费心费力了。当他发现又发生了新的暴行时,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狠狠地拔着黑胡子,嘴里念念有词,那些话恐怕不太像是祭祀用语,倒更有军营味道;但他不愿再费力采取什么行动。他点着烟斗,坐在花砖铺地的走廊旧长凳上,一个劲地抽烟,凝视着荒芜的港口里平静的水面,沉思着、久久沉思着他无力革除的弊端。

离他家门口几步路外,有一座漂亮的砖瓦教堂刚刚在砌墙,他一直梦想着能造好这座教堂并挤满做礼拜的人,他为之感到自豪。但就连这个也泡汤了。加斯帕拉神父的这个希望和梦想随着圣迭戈诸多希望和梦想的一再消失而消失了。现在看来,在这个旧址上再造起这座花费昂贵的教堂似乎纯属浪费。不管对于死者来说有多神圣、多可爱的感情,一定得服从生活的需要。在胡尼佩罗神父最先涉足和劳动过的地方建一座教堂,是一件任何天主教徒都不会漠不关心的工作;但还有更迫切的要求先得解决。这是对的。但是看着这些默默无语的砖墙——才几英尺高——加斯帕拉神父直觉得心酸,像天天背着一座十字架,常年累月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在温和的冬天、冰凉的夏天这奇妙的气候里——始终不见变轻。

“麦吉拉,教堂亮着灯;但那是好事!”亚历山德罗叫道,他们骑进了寂静的广场。“加斯帕拉神父肯定在那儿;”他跳下马,从没有窗帘的窗子往里窥视。“婚礼,麦吉拉——婚礼!”他叫道,急急忙忙转过身。“这也是个好运气。我们不用久等。”

教堂司事轻轻对加斯帕拉神父说,有一对印第安人刚刚进来,要求结婚。神父皱起眉头。他正要吃晚饭;他一天都在外面,在旧传教区的橄桃园里,他发现那儿的事情不称他的心;他雇来照料教会仅存的几英亩地的印第安一男一女置教会田地果树干不顾,照料他们自己的事情去了。神父又气、又累、又饿,亚历山德罗和管蒙娜朝他走来时,他注视着他们,黝黑的脸上那副表情实在不让人喜欢。蕾蒙娜以前只在萨尔别德拉神父面前下跪过,而且她以为所有的神父至少看起来应该是友好的,冷不丁看见面前这副不耐烦的面容,吓了一跳。但是,加斯帕拉神父的目光刚一落到蕾蒙娜身上,他的表情马上就变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想;紧接着马上看着蕾蒙娜,用严肃的口吻大声说,“女人,你是印第安人吗?”

“是的,神父,”蕾蒙娜温和地答道。“我母亲是印第安人。”

“啊!混血儿!”加斯帕拉神父想。“奇怪的是有时候这种类型占上风,有时候那种类型占上风!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人;”他为他们主持结婚仪式,脸上露出一种新的既感兴趣又带同情的表情。另外一对男女:中年的爱尔兰男人和他超过中年的新娘,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丑陋、冷漠的脸上略显疑惑,看来他们觉得奇怪,怎么印第安人也要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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